卷七十 鄭孔荀列傳第六十
辟司徒楊賜府。時,隱核官僚之貪濁者,將加貶黜,融多舉中官親族。尚書畏迫內寵,召掾屬詰責之。融陳對罪惡,言無阿撓。河南尹何進當遷為大將軍,楊賜遣融奉謁賀進,不時通,融即奪謁還府,投劾而去。河南官屬恥之,私遣劍客欲追殺融。客有言于進曰:"孔文舉有重名,將軍若造怨此人,則四方之士引領而去矣。不如因而禮之,可以示廣于天下。"進然之,既拜而辟融,舉高第,為侍御史。與中丞趙舍不同,托病歸家。
后辟司空掾,拜中軍候。在職三日,遷虎賁中郎將。會董卓廢立,融每因對答,輒有匡正之言。以忤卓旨,轉為議郎。時黃巾寇數州,而北海最為賊沖,卓乃諷三府同舉融為北海相。
融到郡,收合士民,起兵講武,馳檄飛翰,引謀州郡。賊張饒等群輩二十萬眾從冀州還,融逆擊,為饒所敗,乃收散兵保朱虛縣。稍復鳩集吏民為黃巾所誤者男女四萬余人,更置城邑,立學校,表顯儒術,薦舉賢良鄭玄、彭璆、邴原等。郡人甄子然、臨孝存知名早卒,融恨不及之,乃命配食縣社。其余雖一介之善,莫不加禮焉。郡人無后及四方游士有死亡者,皆為棺具而斂葬之。時,黃巾復來侵暴,融乃出屯都昌,為賊管亥所圍。融逼急,乃遣東萊太史慈求救于平原相劉備。備驚曰:"孔北海乃復知天下有劉備邪?"即遣兵三千救之,賊乃散走。
時,袁、曹方盛,而融無所協附。左丞祖者,稱有意謀,勸融有所結納。融知紹、操終圖漢室,不欲與同,故怒而殺之。
融負有高氣,志在靖難,而才疏意廣,迄無成功。在郡六年,劉備表領青州刺史。建安元年,為袁譚所攻,自春至夏,戰士所余裁數百人,流矢雨集,戈矛內接。融隱幾讀書,談笑自若。城夜陷,乃奔東山,妻、子為譚所虜。
及獻帝都許,征融為將作大匠,遷少府。每朝會訪對,融輒引正定議,公卿大夫綿隸名而已。
初,太傅馬日磾奉使山東,及至淮南,數有意于袁術。術輕侮之。遂奪取其節,求去又不聽,因欲逼為軍帥。日磾深自恨,遂嘔血而斃。及喪還,朝廷議欲加禮。融乃獨議曰:"日磾以上公之尊,秉髦節之使,銜命直指,寧輯東夏,而曲媚奸臣,為所牽率,章表署用,輒使首名,附下罔上,奸以事君。昔國佐當晉軍而不撓,宜僚臨白刃而正色。王室大臣,豈得以見脅為辭!又袁術僣逆,非一朝一夕,日磾隨從,周旋歷歲。《漢律》與罪人交關三日已上,皆應知情。《春秋》魯叔孫得臣卒,以不發揚襄仲之罪,貶不書日。鄭人討幽公之亂,斫子家之棺。圣上哀矜舊臣,未忍追案,不宜加禮。"朝廷從之。
時論者多欲復肉刑。融乃建議曰:
古者敦厖,善否不別,吏端刑清,政無過失。百姓有罪,皆自取之。末世陵遲,風化壞亂,政撓其俗,法害其人。故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而欲繩之以古刑,投之以殘棄,非所謂與時消息者也。紂斫朝涉之脛,天下謂為無道。夫九牧之地,千八百君若各刖一人,是下常有千八百紂也。求俗休和,弗可得已。且被刑之人,慮不念生,志在思死,類多趨惡,莫復歸正。夙沙亂齊,伊戾禍宋,趙高、英布,為世大患。不能止人遂為非也,適足絕人還為善耳。雖忠如鬻拳,信如卞和,智如孫臏,冤如巷伯,才如史遷,達如子政,一離刀鋸,沒世不齒。是太甲之思誦,穆公之霸秦,南睢之骨立,衛武之《初筵》,陳湯之都賴,魏尚之守邊,無所復施也。漢開改惡之路,凡為此也。故明德之君,遠度深惟,棄短就長,不荀革其政者也。
朝廷善之,卒不改焉。
是時,荊州牧劉表不供職貢,多行僣偽,遂乃郊祀天地,擬斥乘輿。詔書班下其事。融上疏曰:
竊聞領荊州牧劉表桀逆放恣,所為不軌,至乃郊祭天地,擬儀社稷。雖昏僣惡極,罪不容誅,至于國體,宜且諱之。何者?萬乘至重,天王至尊,身為圣躬,國為神器,陛級縣遠,祿位限絕,猶天之不可階,日用之不可逾也。每有一豎臣,輒云圖之,若形之四方,非所以杜塞邪萌。愚謂雖有重戾,必宜隱忍。賈誼所謂"擲鼠忌器",蓋謂此也。是以齊兵次楚,唯責包茅;王師敗績,不書晉人。前以露袁術之罪,今復下劉表之事,是使跛牂欲窺高岸,天險可得而登也。案表跋扈,擅誅列侯,遏絕詔命,斷盜貢篚,招呼元惡,以自營衛,專為群逆,主萃淵萎。郜鼎在廟,章孰甚焉!桑落瓦解,其勢可見。臣愚以為宜隱郊祀之事,以崇國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