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九 列傳第二十九
初,秀懼西軍至,復召虔還。是日宿九曲,詔遣使者免虔官,虔懼,棄軍將數十人歸于汶陽里。
梁王肜表倫父子兇逆,宜伏誅。百官會議于朝堂,皆如肜表。遣尚書袁敞持節賜倫死,飲以金屑苦酒。倫慚,以巾覆面,曰:"孫秀誤我!孫秀誤我!"于是收荂、馥、虔、詡付廷尉獄,考竟。馥臨死謂虔曰:"坐爾破家也!"百官是倫所用者,皆斥免之,臺省府衛僅有存者,自兵興六十余日,戰所殺害僅十萬人。
凡與倫為逆豫謀大事者:張林為秀所殺;許超、士猗、孫弼、謝惔、殷渾與秀為王輿所誅;張衡、閭和、孫髦、高越自陽翟還,伏胤戰敗還洛陽,皆斬于東市;蔡璜自陽翟降齊王冏,還洛自殺;王輿以功免誅,后與東萊王蕤謀殺冏,又伏法。
齊武閔王冏,字景治,獻王攸之子也。少稱仁惠,好振施,有父風。初,攸有疾,武帝不信,遣太醫診候,皆言無病。及攸薨,帝往臨喪,冏號踴訴父病為醫所誣,詔即誅醫。由是見稱,遂得為嗣。元康中,拜散騎常侍,領左軍將軍、翊軍校尉。趙王倫密與相結,廢賈后,以功轉游擊將軍。冏以位不滿意,有恨色。孫秀微覺之,且憚其在內,出為平東將軍、假節,鎮許昌。倫篡,遷鎮東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欲以寵安之。
冏因眾心怨望,潛與離狐王盛、潁川王處穆謀起兵誅倫。倫遣腹心張烏覘之,烏反,曰:"齊無異志。"冏既有成謀未發,恐或泄,乃與軍司管襲殺處穆,送首于倫,以安其意。謀定,乃收襲殺之。遂與豫州刺史何勖、龍驤將軍董艾等起軍,遣使告成都、河間、常山、新野四王,移檄天下征鎮、州郡縣國,咸使聞知。揚州刺史郗隆承檄,猶豫未決,參軍王邃斬之,送首于冏。冏屯軍陽翟,倫遣其將閭和、張泓、孫輔出堮坂,與冏交戰。冏軍失利,堅壘自守。會成都軍破倫眾于黃橋,冏乃出軍攻和等,大破之。及王輿廢倫,惠帝反正,冏誅討賊黨既畢,率眾入洛,頓軍通章署,甲士數十萬,旌旗器械之盛,震于京都。天子就拜大司馬,加九錫之命,備物典策,如宣、景、文、武輔魏故事。
冏于是輔政,居攸故宮,置掾屬四十人。大筑第館,北取五谷市,南開諸署,毀壞廬舍以百數,使大匠營制,與西宮等。鑿千秋門墻以通西閣,后房施鐘懸,前庭舞八佾,沈于酒色,不入朝見。坐拜百官,符敕三臺,選舉不均,惟寵親昵。以車騎將軍何勖領中領軍。封葛旟為牟平公,路秀小黃公,衛毅陰平公,劉真安鄉公,韓泰封丘公,號曰"五公",委以心膂。殿中御史桓豹奏事,不先經冏府,即考竟之。于是朝廷側目,海內失望矣。南陽處士鄭方露版極諫,主簿王豹屢有箴規,冏并不能用,遂奏豹殺之。有白頭公入大司馬府大呼,言有兵起,不出甲子旬。即收殺之。
冏驕恣日甚,終無悛志。前賊曹屬孫惠復上諫曰:
惠聞天下五難,四不可,而明公皆以居之矣。捐宗廟之主,忽千乘之重,躬貫甲胄,犯冒鋒刃,此一難也。奮三百之卒,決全勝之策,集四方之眾,致英豪之士,此二難也。舍殿堂之尊,居單幕之陋,安囂塵之慘,同將士之勞,此三難也。驅烏合之眾,當兇強之敵,任神武之略,無疑阻之懼,此四難也。檄六合之內,著盟信之誓,升幽宮之帝,復皇祚之業,此五難也。大名不可久荷,大功不可久任,大權不可久執,大威不可久居。未有行其五難而不以為難,遺其不可而謂之為可。惠竊所不安也。
自永熙以來,十有一載,人不見德,惟戮是聞。公族構篡奪之禍,骨肉遭梟夷之刑,群王被囚檻之困,妃主有離絕之哀。歷觀前代,國家之禍,至親之亂,未有今日之甚者也。良史書過,后嗣何觀!天下所以不去于晉,符命長存于世者,主無嚴虐之暴,朝無酷烈之政,武帝余恩,獻王遺愛,圣慈惠和,尚經人心。四海所系,實在于茲。
今明公建不世之義,而未為不世之讓,天下惑之,思求所悟。長沙、成都,魯、衛之密,國之親親,與明公計功受賞,尚不自先。今公宜放桓、文之勛,邁臧、札之風,芻狗萬物,不仁其化,崇親推近,功遂身退,委萬機于二王,命方岳于群后,燿義讓之旗,鳴思歸之鑾,宅大齊之墟,振泱泱之風,垂拱青、徐之域,高枕營丘之藩。金石不足以銘高,八音不足以贊美,姬文不得專圣于前,太伯不得獨賢于后。今明公忘亢極之悔,忽窮高之兇,棄五岳之安,居累卵之危,外以權勢受疑,內以百揆損神。雖處高臺之上,逍遙重仞之墉,及其危亡之憂,過于潁、翟之慮。群下竦戰,莫之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