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一 列傳第十一
在朝之人不務(wù)相讓久矣,天下化之。自魏代以來,登進(jìn)辟命之士,及在職之吏,臨見受敘,雖自辭不能,終莫肯讓有勝己者。夫推讓之風(fēng)息,爭競之心生。孔子曰,上興讓則下不爭,明讓不興下必爭也。推讓之道興,則賢能之人日見推舉;爭競之心生,則賢能之人日見謗毀。夫爭者之欲自先,甚惡能者之先,不能無毀也。故孔墨不能免世之謗己,況不及孔墨者乎!議者僉然言,世少高名之才,朝廷不有大才之人可以為大官者。山澤人小官吏亦復(fù)云,朝廷之士雖有大官名德,皆不及往時人也。余以為此二言皆失之矣。非時獨(dú)乏賢也,時不貴讓。一人有先眾之譽(yù),毀必隨之,名不得成使之然也。雖令稷契復(fù)存,亦不復(fù)能全其名矣。能否混雜,優(yōu)劣不分,士無素定之價,官職有缺,主選之吏不知所用,但案官次而舉之。同才之人先用者,非勢家之子,則必為有勢者之所念也。非能獨(dú)賢,因其先用之資,而復(fù)遷之無已。遷之無已,不勝其任之病發(fā)矣。觀在官之人,政績無聞,自非勢家之子,率多因資次而進(jìn)也。
向令天下貴讓,士必由于見讓而后名成,名成而官乃得用之。諸名行不立之人,在官無政績之稱,讓之者必矣,官無因得而用之也。所以見用不息者,由讓道廢,因資用人之有失久矣。故自漢魏以來,時開大舉,令眾官各舉所知,唯才所任,不限階次,如此者甚數(shù)矣。其所舉必有當(dāng)者,不聞時有擢用,不知何誰最賢故也。所舉必有不當(dāng),而罪不加,不知何誰最不肖也。所以不可得知,由當(dāng)時之人莫肯相推,賢愚之名不別,令其如此。舉者知在上者察不能審,故敢漫舉而進(jìn)之。或舉所賢,因及所念,一頓而至,人數(shù)猥多,各言所舉者賢,加之高狀,相似如一,難得而分矣。參錯相亂,真?zhèn)瓮灒鼜?fù)由此而甚。雖舉者不能盡忠之罪,亦由上開聽察之路濫,令其爾也。昔齊王好聽竽聲,必令三百人合吹而后聽之,廩以數(shù)人之俸。南郭先生不知吹竽者也,以三百人合吹可以容其不知,因請為王吹竽,虛食數(shù)人之俸。嗣王覺而改之,難彰先王之過。乃下令曰:"吾之好聞竽聲有甚于先王,欲一一列而聽之。"先生于此逃矣。推賢之風(fēng)不立,濫舉之法不改,則南郭先生之徒盈于朝矣。才高守道之士日退,馳走有勢之門日多矣。雖國有典刑,弗能禁矣。
夫讓道不興之弊,非徒賢人在下位,不得時進(jìn)也,國之良臣荷重任者,亦將以漸受罪退矣。何以知其然也?孔子以為顏氏之子不貳過耳,明非圣人皆有過。寵貴之地欲之者多矣,惡賢能者塞其路,其過而毀之者亦多矣。夫謗毀之生,非徒空設(shè),必因人之微過而甚之者也。毀謗之言數(shù)聞,在上者雖欲弗納,不能不杖所聞,因事之來而微察之也,無以,其驗至矣。得其驗,安得不理其罪。若知而縱之,王之威日衰,令之不行自此始矣。知而皆理之,受罪退者稍多,大臣有不自固之心。夫賢才不進(jìn),貴臣日疏,此有國者之深憂也。《詩》曰:"受祿不讓,至于已斯亡。"不讓之人憂亡不暇,而望其益國朝,不亦難乎!
竊以為改此俗甚易耳。何以知之?夫一時在官之人,雖雜有凡猥之才,其中賢明者亦多矣,豈可謂皆不知讓賢為貴邪!直以其時皆不讓,習(xí)以成俗,故遂不為耳。人臣初除,皆通表上聞,名之謝章,所由來尚矣。原謝章之本意,欲進(jìn)賢能以謝國恩也。昔舜以禹為司空,禹拜稽首,讓于稷契及咎繇。使益為虞官,讓于朱虎、熊、羆。使伯夷典三禮,讓于夔龍。唐虞之時,眾官初除,莫不皆讓也。謝章之義,蓋取于此。《書》記之者,欲以永世作則。季世所用,不賢不能讓賢,虛謝見用之恩而已。相承不變,習(xí)俗之失也。
夫敘用之官得通章表者,其讓賢推能乃通,其不能有所讓徒費(fèi)簡紙者,皆絕不通。人臣初除,各思推賢能而讓之矣,讓之文付主者掌之。三司有缺,擇三司所讓最多者而用之。此為一公缺,三公已豫選之矣。且主選之吏,不必任公而選三公,不如令三公自共選一公為詳也。四征缺,擇四征所讓最多而用之,此為一征缺,四征已豫選之矣,必詳于停缺而令主者選四征也。尚書缺,擇尚書所讓最多者而用之,此為八尚書共選一尚書,詳于臨缺令主者選八尚書也。郡守缺,擇眾郡所讓最多者而用之,詳于任主者令選百郡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