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 列傳第十
惠帝即位,進駿為太傅、大都督、假黃鉞,錄朝政,百官總己。慮左右間己,乃以其甥段廣、張劭為近侍之職。凡有詔命,帝省訖,入呈太后,然后乃出。駿知賈后情性難制,甚畏憚之。又多樹親黨,皆領禁兵。于是公室怨望,天下憤然矣。駿弟珧、濟并有俊才,數相諫止,駿不能用,因廢于家。駿暗于古義,動違舊典。武帝崩未逾年而改元,議者咸以為違《春秋》逾年書即位之義。朝廷惜于前失,令史官沒之,故明年正月復改年焉。
駿自知素無美望,懼不能輯和遠近,乃依魏明帝即位故事,遂大開封賞,欲以悅眾,為政嚴碎,愎諫自用,不允眾心。馮翊太守孫楚素與駿厚,說之曰:"公以外戚,居伊霍之重,握大權,輔弱主。當仰思古人至公至誠謙順之道。于周則周召為宰,在漢則朱虛、東牟,未有庶姓專朝,而克終慶祚者也。今宗室親重,藩王方壯,而公不與共參萬機,內懷猜忌,外樹私昵,禍至無日矣。"駿不能從。弘訓少府蒯欽,駿之姑子。少而相昵,直亮不回,屢以正言犯駿,珧、濟為之寒心。欽曰:"楊文長雖暗,猶知人之無罪不可妄殺,必當疏我。我得疏外,可以不與俱死。不然,傾宗覆族,其能久乎!"
殿中中郎孟觀、李肇,素不為駿所禮,陰構駿將圖社稷。賈后欲預政事,而憚駿未得逞其所欲,又不肯以婦道事皇太后。黃門董猛,始自帝之為太子即為寺人監,在東宮給事于賈后。后密通消息于猛,謀廢太后。猛乃與肇、觀潛相結托。賈后又令肇報大司馬、汝南王亮,使連兵討駿。亮曰:"駿之兇暴,死亡無日,不足憂也。"肇報楚王瑋,瑋然之。于是求入朝,駿素憚瑋,先欲召入,防其為變,因遂聽之。及瑋至,觀、肇乃啟帝,夜作詔,中外戒嚴,遣使奉詔廢駿,以侯就第。東安公繇率殿中四百人隨其后以討駿。段廣跪而言于帝曰:"楊駿受恩先帝,竭心輔政。且孤公無子,豈有反理?愿陛下審之。"帝不答。
時駿居曹爽故府,在武庫南,聞內有變,召眾官議之。太傅主簿朱振說駿曰:"今內有變,其趣可知,必是閹豎為賈后設謀,不利于公。宜燒云龍門以示威,索造事都首,開萬春門,引東宮及外營兵,公自擁翼皇太子,入宮取奸人。殿內震懼,必斬送之,可以免難。"駿素怯懦,不決,乃曰:"魏明帝造此大功,奈何燒之!"侍中傅祗夜白駿,請與武茂俱入云龍門觀察事勢。祗因謂群僚"宮中不宜空",便起揖,于是皆走。
尋而殿中兵出,燒駿府,又令弩士于閣上臨駿府而射之,駿兵皆不得出。駿逃于馬廄,以戟殺之。觀等受賈后密旨,誅駿親黨,皆夷三族,死者數千人。又令李肇焚駿家私書,賈后不欲令武帝顧命手詔聞于四海也。駿既誅,莫敢收者,惟太傅舍人巴西閻纂殯斂之。
初,駿征高士孫登,遺以布被。登截被于門,大呼曰:"斫斫刺刺!"旬日托疾詐死,及是,其言果驗。永熙中,溫縣有人如狂,造書曰:"光光文長,大戟為墻。毒藥雖行,戟還自傷。"及駿居內府,以戟為衛焉。
永寧初,詔曰:"舅氏失道,宗族隕墜,渭陽之思,孔懷感傷。其以蓩亭侯楊超為奉朝請、騎都尉,以慰《蓼莪》之思焉。"
珧字文琚,歷位尚書令、衛將軍。素有名稱,得幸于武帝,時望在駿前。以兄貴盛,知權寵不可居,自乞遜位,前后懇至,終不獲許。初,聘后,珧表曰:"歷觀古今,一族二后,未嘗以全,而受覆宗之禍。乞以表事藏之宗廟,若如臣之言,得以免禍。"從之。右軍督趙休上書陳:"王莽五公,兄弟相代。今楊氏三公,并在大位,而天變屢見,臣竊為陛下憂之。"由此珧益懼。固求遜位,聽之,賜錢百萬、絹五千匹。
珧初以退讓稱,晚乃合朋黨,構出齊王攸。中護軍羊琇與北軍中侯成粲謀欲因見珧而手刃之。珧知而辭疾不出。諷有司奏琇,轉為太仆。自是舉朝莫敢枝梧,而素論盡矣。珧臨刑稱冤,云:"事在石函,可問張華。"當時皆謂宜為申理,合依鐘毓事例。而賈氏族黨待諸楊如仇,促行刑者遂斬之。時人莫不嗟嘆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