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四十七 列傳第九十七
元和元年,冊拜司徒、同平章事,封岐國公。時河西黨項潛導吐蕃入寇,邊將邀功,亟請擊之。佑上疏論之曰:
臣伏見黨項與西戎潛通,屢有降人指陳事跡,而公卿廷議,以為誠當謹兵戎,備侵軼,益發甲卒,邀其寇暴。此蓋未達事機,匹夫之常論也。
夫蠻夷猾夏,唐虞已然。周宣中興,獫狁為害,但命南仲往城朔方,追之太原,及境而止,誠不欲弊中國而怒遠夷也。秦平六國,恃其兵力,北筑長城,以拒匈奴;西逐諸羌,出于塞外。勞力擾人,結怨階亂,中國未靜,白徒競起,海內云擾,實生謫戍。漢武因文、景之富,命將興師,遂至戶口減半,竟下哀痛之詔罷田輪臺。前史書之,尚嘉其先迷而后復。蓋圣王之理天下也,唯務綏靜蒸人,西至流沙,東漸于海,在南與北,亦存聲教。不以遠物為珍,匪求遐方之貢,豈疲內而事外,終得少而失多。故前代納忠之臣,并有匡君之議。淮南王請息師于閩越,賈捐之愿棄地于珠崖,安危利害,高懸前史。
昔馮奉世矯漢帝之詔,擊莎車,傳其王首于京師,威震西域。宣帝大悅,議加爵土之賞。蕭望之獨以為矯制違命,雖有功效,不可為法;恐后之奉使者爭逐發兵,為國家生事,述理明白,其言遂行。國家自天后已來,突厥默啜兵強氣勇,屢寇邊城,為害頗甚。開元初,邊將郝靈佺親捕斬之,傳首闕下,自以為功,代莫與二,坐望榮寵。宋璟為相,慮武臣邀功,為國生事,止授以郎將。由是訖開元之盛,無人復議開邊,中國遂寧,外夷亦靜。此皆成敗可征,鑒戒非遠。
且黨項小蕃,雜處中國,本懷我德,當示撫綏。間者邊將非廉,亟有侵刻,或利其善馬,或取其子女,便賄方物,征發役徒。勞苦既多,叛亡遂起,或與北狄通使,或與西戎寇邊,有為使然,固當懲革。《傳》曰:"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管子》曰:"國家無使勇猛者為邊境。"此誠圣哲識微知著之遠略也。今戎丑方強,邊備未實,誠宜慎擇良將,誡之完葺,使保誠信,絕其求取,用示懷柔。來則懲御,去則謹備,自然懷柔,革其奸謀,何必遽圖興師,坐致勞費!
陛下上圣君人,覆育群類,動必師古,謀無不臧。伏望堅保永圖,置兵衽席,天下幸甚!臣識昧經綸,學慚博究,竊鼎鉉之寵任,為朝廷之老臣,恩深莫倫,志懇思報,臧否備閱,芻蕘上陳,有瀆旒扆,伏深惶悚。
上深嘉納。
歲余,請致仕,詔不許,但令三五日一入中書,平章政事。每入奏事,憲宗優禮之;不名,常呼司徒。佑城南樊川有佳林亭,卉木幽邃,佑每與公卿宴集其間,廣陳妓樂。諸子咸居朝列,當時貴盛,莫之與比。元和七年,被疾,六月,復乞骸骨。表四上,情理切至,憲宗不獲已,許之。詔曰:
宣力濟時,為臣之懿躅;辭榮告老,行己之高風。況乎任重公臺,義深翼贊,秉沖讓之志,堅金石之誠。敦諭既勤,所執彌固,則當遂其衷懇,進以崇名;尚齒優賢,斯王化之本也。
金紫光祿大夫、守司徒、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充弘文館大學士、太清宮使、上柱國、岐國公、食邑三千戶杜佑,巖廊上才,邦國茂器;蘊經通之識,履溫厚之姿,寬裕本乎性情,謀猷彰乎事業。博聞強學,知歷代沿革之宜;為政惠人,審群黎利病之要。由是再司邦用,累歷藩方,出總戎麾,入和鼎實,聿膺重寄,歷事先朝,左右朕躬,夙夜不懈。命以詔冊,登之上公,肅恭在廷,華發承弁。茲可謂國之元老,人之具瞻者也。
朕纘承丕業,思弘景化,選勞求舊,期致時邕,方伸引翼之儀,遽抗懸車之請。而又固辭年疾,乞就休閑,已而復來,星琯屢變,有不可抑,良用耿然。永惟古先哲王,君臣之際,臣有耆艾以求其退,君有優賜以徇其情;乃輟鄧禹敷教之功,仍增王祥輔導之秩,俾養浩然之氣,安于敬止之鄉,庶乎怡神葆和,永綏福履。仍加階級,以厚寵章,可光祿大夫、守太保致仕,宜朝朔望。
是日,上遣中使就佑第賜絹五百匹、錢五百千。其年十一月薨,壽七十八,廢朝三日,冊贈太傅,謚曰安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