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百五十九 列傳第一百四十七

　　督學南畿，嚴明有聲。以杖死諸生事，與巡按御史荊養(yǎng)喬相訐奏。養(yǎng)喬投劾去，廷弼亦聽勘歸。

　　四十七年，楊鎬既喪師，廷議以廷弼熟邊事，起大理寺丞兼河南道御史，宣慰遼東。旋擢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代鎬經(jīng)略。未出京，開原失，廷弼上言：“遼左，京師肩背；河東，遼鎮(zhèn)腹心；開原又河東根本。欲保遼東則開原必不可棄。敵未破開原時，北關(guān)、朝鮮猶足為腹背患。今已破開原，北關(guān)不敢不服，遣一介使，朝鮮不敢不從。既無腹背憂，必合東西之勢以交攻，然則遼、沈何可守也？乞速遣將士，備芻糧，修器械，毋窘臣用，毋緩臣期，毋中格以沮臣氣，毋旁撓以掣臣肘，毋獨遺臣以艱危，以致誤臣、誤遼，兼誤國也。”疏入，悉報允，且賜尚方劍重其權(quán)。甫出關(guān)，鐵嶺復失，沈陽及諸城堡軍民一時盡竄，遼陽洶洶。廷弼兼程進，遇逃者，諭令歸。斬逃將劉遇節(jié)、王捷、王文鼎，以祭死節(jié)士。誅貪將陳倫，劾罷總兵官李如楨，以李懷信代。督軍士造戰(zhàn)車，治火器，浚濠繕城，為守御計。令嚴法行，數(shù)月守備大固。乃上方略，請集兵十八萬，分布叆陽、清河、撫順、柴河、三岔兒、鎮(zhèn)江諸要口，首尾相應(yīng)，小警自為堵御，大敵互為應(yīng)援。更挑精悍者為游徼，乘間掠零騎，擾耕牧，更番迭出，使敵疲于奔命，然后相機進剿。疏入，帝從之。

　　廷弼之初抵遼也，令僉事韓原善往撫沈陽，憚不肯行。繼命僉事閻鳴泰，至虎皮驛慟哭而返。廷弼乃躬自巡歷，自虎皮驛抵沈陽，復乘雪夜赴撫順。總兵賀世賢以近敵沮之，廷弼曰：“冰雪滿地，敵不料我來。”鼓吹入。時兵燹后，數(shù)百里無人跡，廷弼祭諸死事者而哭之。遂耀兵奉集，相度形勢而還，所至招流移，繕守具，分置士馬，由是人心復固。

　　廷弼身長七尺，有膽知兵，善左右射。自按遼即持守邊議，至是主守御益堅。然性剛負氣，好謾罵，不為人下，物情以故不甚附。

　　明年五月，我大清兵略地花嶺。六月，略王大人屯。八月，略蒲河。將士失亡七百余人，諸將世賢等亦有斬獲功。而給事中姚宗文騰謗于朝，廷弼遂不安其位。宗文者，故戶科給事中，丁憂歸。還朝，欲補官，而吏部題請諸疏率數(shù)年不下，宗文患之。假招徠西部名，屬當事薦己。疏屢上，不得命。宗文計窮，致書廷弼，令代請。廷弼不從，宗文由是怨。后夤緣復吏科，閱視遼東士馬，與廷弼議多不合。遼東人劉國縉先為御史，坐大計謫官。遼事起，廷議用遼人，遂以兵部主事贊畫軍務(wù)。國縉主募遼人為兵，所募萬七千余人，逃亡過半。廷弼聞于朝，國縉亦怨。廷弼為御史時，與國縉、宗文同在言路，意氣相得，并以排東林、攻道學為事。國縉輩以故意望廷弼，廷弼不能如前，益相失。宗文故出國縉門下，兩人益相比，而傾廷弼。及宗文歸，疏陳遼土日蹙，詆廷弼廢群策而雄獨智，且曰：“軍馬不訓練，將領(lǐng)不部署，人心不親附，刑威有時窮，工作無時止。”復鼓其同類攻擊，欲必去之。御史顧��慥首劾廷弼出關(guān)逾年，漫無定畫；蒲河失守，匿不上聞；荷戈之士徒供挑浚，尚方之劍逞志作威。

　　當是時，光宗崩，熹宗初立，朝端方多事，而封疆議起。御史馮三元劾廷弼無謀者八、欺君者三，謂不罷，遼必不保。詔下廷議。廷弼憤，抗疏極辨，且求罷。而御史張修德復劾其破壞遼陽。廷弼益憤，再疏自明，云“遼已轉(zhuǎn)危為安，臣且之生致死。”遂繳還尚方劍，力求罷斥。給事中魏應(yīng)嘉復劾之。朝議允廷弼去，以袁應(yīng)泰代。廷弼乃上疏求勘，言：“遼師覆沒，臣始驅(qū)羸卒數(shù)千，踉蹌出關(guān)，至杏山，而鐵嶺又失。廷臣咸謂遼必亡，而今且地方安堵，舉朝帖席。此非不操練、不部署者所能致也。若謂擁兵十萬，不能斬將擒王，誠臣之罪。然求此于今日，亦豈易言。令箭催而張帥殞命，馬上催而三路喪師，臣何敢復蹈前軌？”三元、應(yīng)嘉、修德等復連章極論，廷弼即請三人往勘。帝從之。御史吳應(yīng)奇、給事中楊漣等力言不可，乃改命兵科給事中朱童蒙往。廷弼復上疏曰：“臣蒙恩回籍聽勘，行矣。但臺省責臣以破壞之遼遺他人，臣不得不一一陳之于上。今朝堂議論，全不知兵。冬春之際，敵以冰雪稍緩，哄然言師老財匱，馬上促戰(zhàn)。及軍敗，始愀然不敢復言，比臣收拾甫定，而愀然者又復哄然責戰(zhàn)矣。自有遼難以來，用武將，用文吏，何非臺省所建白，何嘗有一效。疆場事，當聽疆場吏自為之，何用拾帖括語，徒亂人意，一不從，輒怫然怒哉！”及童蒙還奏，備陳廷弼功狀，末言：“臣入遼時，士民垂泣而道，謂數(shù)十萬生靈皆廷弼一人所留，其罪何可輕議？獨是廷弼受知最深，蒲河之役，敵攻沈陽，策馬趨救，何其壯也？及見官兵駑弱，遽爾乞骸以歸，將置君恩何地？廷弼功在存遼，微勞雖有可紀；罪在負君，大義實無所逃。此則罪浮于功者矣。”帝以廷弼力保危城，仍議起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