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六 列傳第十六
建康城平，昂舉哀慟哭。時帝使豫州刺史李元履巡撫東土，敕元履曰："袁昂道素之門，世有忠節(jié)，天下須共容之，勿以兵威陵辱。"無履至宣旨，昂亦不請降，開門撤備而已。及至，帝亦不問其過。天監(jiān)二年，以為后軍臨川王參軍事。昂啟謝曰：
恩隆絕望之辰，慶集冥心之日，焰灰非喻，荑枯未擬。摳衣聚足，顛狽不勝。臣遍歷三墳，備詳六典，巡校賞罰之科，洞檢生死之律，莫不嚴(yán)五辟于明君之朝，峻三章于圣主之日。是以涂山始會，致防風(fēng)之誅；酆邑方構(gòu)，有崇侯之伐。未有緩憲終斮戮之人，賒刑于耐罪之族，出萬死入一生如臣者也。推恩及罪，在臣實大，披心瀝血，敢乞言之。臣東國賤人，學(xué)行何取？既殊鳴雁直木，固無結(jié)綬彈冠，徒藉羽儀，易農(nóng)就仕。往年濫職，守秩東隅，仰屬龔行，風(fēng)驅(qū)電掩，當(dāng)其時也，負(fù)鼎圖者日至，執(zhí)玉帛者相望；獨在愚臣，頓昏大義，徇鴻毛之輕，忘同德之重。但三吳險薄，五湖交通，屢起田儋之變，每懼殷通之禍，空慕君魚保境，遂失師涓抱器。后至者斬，臣甘斯戮，明刑徇眾，誰曰不然？幸因約法之弘，承解網(wǎng)之宥，猶當(dāng)降等薪粲，遂乃頓釋鉗赭。斂骨吹魂，還編黔庶，濯疵蕩穢，入楚游陳，天波既洗，云油遽沐。古人有言：非死之難，處死之難。臣之所荷，曠古不書，臣之所死，未知何地。
武帝答曰："朕遺射鉤，卿無自外。"尋為侍中，遷吏部尚書。帝謂曰："齊明帝用卿為黑頭尚書，我用卿為白頭尚書，良以多愧。"對曰："臣生四十七年于茲矣，四十以前，臣之自有，七年以后，陛下所養(yǎng)。七歲尚書，未為晚達(dá)。"帝曰："士固不妄有名。"十五年，為尚書左仆射，尋為尚書令。時仆射徐勉勢傾天下，在昂處宴，賓主甚歡。勉求昂出內(nèi)人傳杯，昂良久不出，勉苦求之。昂不獲已，命出五六人，始至齋閣，昂謂勉曰："我無少年，老嫗并是兒母，非王妃母，便是主大家，今令問訊卿。"勉聞大驚求止，方知昂為貴。昂在朝謇諤，世號宗臣。昭明太子薨，立晉安王綱為皇太子，昂獨表言宜立昭明長息歡為皇太孫。雖不見用，擅聲朝野。自是告老乞骸骨，不干時務(wù)。昂雅有人鑒，游處不雜，入其門者號登龍門。大通中，位司空，大同六年，薨，時年八十。詔即日舉哀。
初，昂臨終遺疏不受贈謚，敕諸子不得言上行狀及立銘志，凡有所須，悉皆停省。因復(fù)曰："吾釋褐從仕，不期富貴，但官序不失等倫，衣食粗知榮辱，以此闔棺，無慚鄉(xiāng)里。往忝吳興，屬在昏明之際，既暗于前覺，無誠于圣朝，不識天命，甘貽顯戮，幸遇殊恩，得全門戶。自念負(fù)罪私門，階榮望絕，保存性命，以為幸甚，不謂叨竊寵靈，一至于此。常欲竭誠酬報，申吾乃心，所以朝廷每興師北代，吾輒啟求行。誓之丹款，實非矯言。既庸懦無施，皆不蒙許，雖欲罄命，其議莫從。今日暝目，畢恨泉壤，圣朝遵古，如吾名品，或有追遠(yuǎn)之恩，脫有贈官，慎勿祗奉。"諸子累表陳奏，詔不許，謚曰穆正公。有集二十卷。初，昂之歸梁，有馬仙琕者亦以義烈稱。
仙琕，字靈馥，扶風(fēng)郿人。父伯鸞，宋冠軍司馬。仙琕少以果敢聞，父憂毀瘠過禮，負(fù)土成墳，手植松柏。仕齊位豫州刺史。梁武起兵，使其故人姚仲賓說之，仙琕先為設(shè)酒，乃斬于軍門以徇。帝又遣其族叔懷遠(yuǎn)說之，仙琕曰："大義滅親。"又命斬之。懷遠(yuǎn)號泣，軍中為請乃免。武帝至新林，仙琕猶于江西日抄運漕。建康城平，仙琕舉哀謂眾曰："我受人任寄，義不容降，今眾寡不侔，勢必屠滅。公等雖無二心，其如親老何？我為忠臣，君為孝子，各盡其道，不亦可乎？"于是悉遣城內(nèi)兵出降，余壯士數(shù)十，閉門獨守。俄而兵入，圍之?dāng)?shù)十重。仙琕令士皆持滿，兵不敢近。日晚乃投弓曰："諸君但來見取，我義不降。"乃檻送建康，至石頭而脫之。帝使待袁昂至俱入，曰："使天下見二義士。"帝勞之曰："射鉤斬祛，昔人弗忌，卿勿以戮使斷運，茍自嫌絕也。"謝曰："小人如失主犬，后主飼之，便復(fù)為用。"帝笑而美之。俄而母卒，帝知其貧，賻給甚厚。仙琕號泣謂弟仲艾曰："蒙大造之恩，未獲上報，今復(fù)荷殊澤，當(dāng)與爾以心力自效耳。"天監(jiān)四年，師侵魏，仙琕每戰(zhàn)，恒冠三軍，與諸將論議，口未嘗言功。人問其故，仙琕曰："大丈夫為時所知，當(dāng)進(jìn)不求名，退不逃罪，乃平生愿也，何功可論？"為南義陽太守，累破山蠻，郡境清謐。以功封浛洭縣伯。遷司州刺史，進(jìn)號貞威將軍。魏豫州人白早生使以懸瓠來降，武帝使仙琕赴之，又遣直閣將軍武會超、馬廣率眾為援。仙琕進(jìn)頓楚王城，遣副將齊茍兒助守懸瓠。魏中山王英攻懸瓠，執(zhí)齊茍兒，進(jìn)禽馬廣送洛陽，仙琕不能救。會超等亦相次退散，魏軍進(jìn)據(jù)三關(guān)，仙琕坐征還為云騎將軍。十年，朐山人殺瑯邪太守劉晰，以城降魏，詔假仙琕節(jié)討之。魏徐州刺史盧昶以眾十余萬赴焉。仙琕累戰(zhàn)破走之。進(jìn)爵為侯，遷豫州刺史，加都督。仙琕自為將及居州郡，能與士卒同勞逸。身衣不過布帛，所居無幃幕衾屏，行則飲食與廝養(yǎng)最下者同。其在邊境，常單身潛入敵境，伺知壁壘村落險要處所，攻戰(zhàn)多克捷，士卒亦甘心為用，帝雅愛仗之。卒于州，贈左衛(wèi)將軍，謚曰剛。初，仙琕幼名仙婢，及長以婢名不典，乃以玉代女云。子巖夫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