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二十五 列傳第五十
吐蕃盜邊,諸將數敗,虜益張,秣騎內侵。帝怒,欲自將兵討之。颋諫曰:"古稱荒服,取荒忽之義,非常奉職貢也。故來則拒,去則勿逐,以禽獸畜之,羈縻御之。譬若獵然,羽毛不入服用,體肉不登郊廟,則王者不射也。況萬乘之重,與犬羊蚊虻語負勝哉?遠夷左衽,不足以辱天子,亦可見矣。雖然,兵法先聲后實,陛下姑班親征之詔,而敕虓將謀夫投會濟師,則吐蕃不日崩破,亦無待躬致天討也。臣謂岐、隴凋弊積年,若千乘萬騎,供億不涯,誠恐徭役內興,寇掠外虞,斯人不堪,一也。戎虜之性,驟往倏來,敗不恥奔,勝不讓成。若大軍一臨邊,怖震鳥散,彼出多方,我受其誤,二也。太上皇聞陛下身對寇場,不能無憂,烝烝之思,何以自安?三也。漢蒯成侯諫高帝曰:"上嘗自勞,豈謂無人使哉?"高帝以為愛我。今將相大臣,豈無為陛下宣力者,何親行之遽邪?"不省。
復上言:"王者之師,有征無戰,藩貢或闕,王命征之,于是乎治兵其郊,獲辭而止,非謂按甲自臨。敵人畏之莫敢戰也。古天子無親將,惟黃帝五十二戰,當未平之時。自阪泉功成,則修身閑居,無為無事。陛下撥定禍亂,方當深視高居,制禮作樂,禪梁父,登空同,何至厭天居,衽金革,為一日之敵?今吐蕃遣渠領干犯國令,軍吏一不勝,而陛下屈至尊為之敵,雖朝鼎夕砧,猶未可以夸四夷,安足勞圣躬哉?虜之入,唯盜羊馬,發窖裭衣,未嘗殺略邊人,其罪易原也。臣恐虜情狼顧,牽連北狄,聞六師之行,入幽、并,犯靈、夏,南動京師,太上皇一致憂勞,是陛下以天下之安,不能寧其親也。臣固曰,居中制勝,策之上者。若夫擇良將,募重而約嚴,違律必誅,殺敵必賞,多出金以購酋長,虜亡無日矣。愿稍遷延,以須西音。"亦會薛訥大破吐蕃,俘獲不貲,由是帝止不行。
時詔立靖陵碑,命颋為之詞,辭曰:"前世帝后不志碑,事弗稽古,謂之不法。審當可者,祖宗諸陵,一須營立,后嗣謂何?"帝不納其言。
開元四年,進同紫微黃門平章事,修國史,與宋璟同當國。璟剛正,多所裁決,颋能推其長。在帝前敷奏,璟有未及,或少屈,颋輒助成之,有不會意,颋更申璟所執,故帝未嘗不從,二人相得歡甚。璟嘗曰:"吾與蘇氏父子同為宰相,仆射長厚,自是國器;若獻可替否,事至即斷,盡公不顧私,則今丞相為過之。"
八年,罷為禮部尚書。俄檢校益州大都督長史,按察節度劍南諸州。時蜀彫〈危支〉,人流亡,詔颋收劍南山澤鹽鐵自贍。颋尚簡靜,重興力役,即募戌人,輸雇直,開井置爐,量入計出,分所贏市谷,以廣見糧。時前司馬皇甫恂使蜀,檄取庫錢市錦半臂、琵琶捍撥、玲瓏鞭,颋不肯予,因上言:"遣使銜命,先取不急,非陛下以山澤贍軍費意。"或謂颋:"公在遠,叵得忤上意。"颋曰:"不然。明主不以私愛奪至公,吾可以遠近廢忠臣節邪?"巂州蠻苴院與吐蕃連謀入寇,獲諜者,吏請討之,颋不聽,移書還其諜曰:"毋得爾。"苴院羞悔,不敢侵邊。
從封泰山,詔頌朝覲壇,世咨其文。還,分主十銓事。卒,年五十八。帝猶視朝,起居舍人韋述上疏曰:"貞觀、永徽時,大臣薨,輒置朝舉哀,成終始恩,上有旌賢錄舊之德,下有生榮死哀之美。昔晉知悼子卒,平公宴樂,杜蕢一言而悟,《春秋》載之。故禮部尚書颋累葉輔弼,奉事軒陛二十余年,今奄忽不還,邦人痛嗟。惟帷盡之舊,股肱之戚,宜即廢朝,明君臣之誼。"帝曰:"固朕意也。"即日帳次哭洛城南門,不朝。詔贈右丞相,謚曰文憲。葬日,帝游咸宜宮,將獵,聞之,曰:"颋且葬,我忍自娛哉!"半道而還。
颋性廉儉,奉稟悉推散諸弟親族,儲無長貲。自景龍后,與張說以文章顯,稱望略等,故時號"燕許大手筆"。帝愛其文,曰:"卿所為詔令,別錄副本,署臣某撰,朕當留中。"后遂為故事。其后李德裕著論曰"近世詔誥,惟颋敘事外自為文章"云。
詵,字廷言,舉賢良方正高第,補汾陰尉,遷秘書詳正學士,累轉給事中,時颋為紫微侍郎,固辭。帝曰:"古有內舉不避親者乎?"對曰:"晉祁奚是也。"帝曰:"若然,朕自用詵,卿言非公也。"頃之,出徐州刺史,治有跡。卒,贈吏部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