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紀三十四 起柔兆涒灘五月,至九月,不滿一年
祿山宴其群臣于凝碧池,盛奏眾樂;梨園弟子往往歔欷泣下,賊皆露刃睨之。樂工雷海清不勝悲憤,擲樂器于地,西向慟哭。祿山怒,縛于試馬殿前,支解之。
祿山聞向日百姓乘亂多盜庫物,既得長安,命大索三日,并其私財盡掠之。又令府縣推按,銖兩之物無不窮治,連引搜捕,支蔓無窮,民間騷然,益思唐室。
自上離馬嵬北行,民間相傳太子北收兵來取長安,長安民日夜望之,或時相驚曰:"太子大軍至矣!"則皆走,市里為空,賊望見北方塵起,輒驚欲走。京畿豪杰往往殺賊官吏,遙應官軍;誅而復起,相繼不絕,賊不能制。其始自京畿、鄜、坊至于岐、隴皆附之,至是西門之外率為敵壘,賊兵力所及者,南不出武關,北不過云陽,西不過武功。江、淮奏請貢獻之蜀、之靈武者,皆自襄陽取上津路抵扶風,道路無壅,皆薛景仙之功也。
九月,壬子,史思明圍趙郡,丙辰,拔之;又圍常山,旬日,城陷,殺數千人。
建寧王倓,性英果,有才略,從上自馬嵬北行,兵眾寡弱,屢逢寇盜。倓自選驍勇,居上前后,血戰以衛上。上或過時求食,倓悲泣不自勝,軍中皆屬目向之。上欲以倓為天下兵馬元帥,使統諸將東征,李泌曰:"建寧誠元帥才;然廣平,兄也。若建寧功成,豈可使廣平為吳太伯乎!"上曰:"廣平,冢嗣也,何必以元帥為重!"泌曰:"廣平未正位東宮。今天下艱難,眾心所屬,在于元帥。若建寧大功既成,陛下雖欲不以為儲副,同立功者其肯已乎!太宗、上皇,即其事也。"上乃以廣平王俶為天下兵馬元帥,諸將皆以屬焉。倓聞之,謝泌曰:"此固倓之心也!"
上與泌出行軍,軍士指之,竊言曰:"衣黃者,圣人也。衣白者,山人也。"上聞之,以告泌,曰:"艱難之際,不敢相屈以官,且衣紫袍以絕群疑。"泌不得已,受之;服之,入謝。上笑曰:"既服此,豈可無名稱!"出懷中敕,以泌為侍謀軍國、元帥府行軍長史。泌固辭,上曰:"朕非敢相臣,以濟艱難耳。俟賊平,任行高志。"泌乃受之。置元帥府于禁中,俶入則泌在府,泌入俶亦如之。泌又言于上曰:"諸將畏憚天威,在陛下前敷陳軍事,或不能盡所懷;萬一小差,為害甚大。乞先令與臣及廣平熟議,臣與廣平從容奏聞,可者行之,不可者已之。"上許之。時軍旅務繁,四方奏報,自昏至曉無虛刻,上悉使送府,泌先開視,有急切者及烽火,重封,隔門通進,馀則待明。禁門鑰契,悉委俶與泌掌之。
阿史那從禮說誘九姓府、六胡州諸胡數萬眾,聚于經略軍北,將寇朔方,上命郭子儀詣天德軍發兵討之。左武鋒使仆固懷恩之子玢別將兵與虜戰,兵敗,降之;既而復逃歸,懷恩叱而斬之。將士股栗,無不一當百,遂破同羅。上雖用朔方之眾,欲借兵于外夷以張軍勢,以豳王守禮之子承寀為敦煌王,與仆固懷恩使于回紇以請兵。又發拔汗那兵,且使轉諭城郭諸國,許以厚賞,使從安西兵入援。李泌勸上:"且幸彭原,俟西北兵將至,進幸扶風以應之;于時庸調亦集,可以贍軍。"上從之。戊辰,發靈武。
內侍邊令誠復自賊中逃歸,上斬之。
丙子,上至順化。韋見素等至自成都,奉上寶冊,上不肯受,曰:"比以中原未靖,權總百官,豈敢乘危,遽為傳襲!"群臣固請,上不許,置寶冊于別殿,朝夕事之,如定省之禮。上以韋見素本附楊國忠,意薄之;素聞房琯名,虛心待之,琯見上言時事,辭情慷慨,上為之改容,由是軍國事多謀于琯,g亦以天下為己任,知無不為,專決于胸臆;諸相拱手避之。
上皇賜張良娣七寶鞍,李泌言于上曰:"今四海分崩,當以儉約示人,良娣不宜乘此。請撤其珠玉付庫吏,以俟有戰功者賞之。"良娣自閣中言曰:"鄰里之舊,何至如是!"上曰:"先生為社稷計也。"遽命撤之。建寧王倓泣于廊下,聲聞于上;上驚,召問之,對曰:"臣比憂禍亂未已,今陛下從諫如流,不日當見陛下迎上皇還長安,是以喜極而悲耳。"良娣由是惡李泌及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