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紀十二 起重光赤奮若,盡昭陽單閼三月,凡二年有奇
八月,丁酉,上曰:"當今國家何事最急?"諫議大夫褚遂良曰:"今四方無虞,唯太子、諸王宜有定分最急。"上曰:"此言是也。"時太子承乾失德,魏王泰有寵,群臣日有疑議,上聞而惡之,謂侍臣曰:"方今群臣,忠直無逾魏征,我遣傅太子,用絕天下之疑。"九月,丁巳,以魏征為太子太師。征疾小愈,詣朝堂表辭,上手詔諭以"周幽、晉獻,廢嫡立庶,危國亡家。漢高祖幾廢太子,賴四皓然后安。我今賴公,即其義也。知公疾病,可臥護之。"征乃受詔。
癸亥,薛延陀真珠可汗遣其叔父沙缽羅泥孰俟斤來請昏,獻馬三千,貂皮三萬八千,馬腦鏡一。
癸酉,以涼州都督郭孝恪行安西都護、西州刺史,高昌舊民與鎮(zhèn)兵及謫徙者雜居西州,孝恪推誠撫御,咸得其歡心。
西突厥乙毗咄陸可汗既殺沙缽羅葉護,并其眾,又擊吐火羅,滅之。自恃強大,遂驕倨,拘留唐使者,侵暴西域,遣兵寇伊州;郭孝恪將輕騎二千自烏骨邀擊,敗之。乙毗咄陸又遣處月、處密二部圍天山;孝恪擊走之,乘勝進拔處月俟斤所居城,追奔至遏索山,降處密之眾而歸。
初,高昌既平,歲發(fā)兵千馀人戍守其地。褚遂良上疏,以為:"圣王為治,先華夏而后夷狄。陛下興兵取高昌,數(shù)郡蕭然,累年不復;歲調(diào)千馀人屯戍,遠去鄉(xiāng)里,破產(chǎn)辦裝。又謫徙罪人,皆無賴子弟,適足騷擾邊鄙,豈能有益行陳!所遣多復逃亡,徒煩追捕。加以道涂所經(jīng),沙磧千里,冬風如割,夏風如焚,行人往來,遇之多死。設使張掖、酒泉有烽燧之警,陛下豈得高昌一夫斗粟之用?終當發(fā)隴右諸州兵食以赴之耳。然則河西者,中國之心腹;高昌者,他人之手足;奈何糜弊本根以事無用之土乎!且陛下得突厥、吐谷渾,皆不有其地,為之立君長以撫之,高昌獨不得與為比乎!叛而執(zhí)之,服而封之,刑莫威焉,德莫厚焉。愿更擇高昌子弟可立者,使君其國,子子孫孫,負荷大恩,永為唐室藩輔,內(nèi)安外寧,不亦善乎!"上弗聽。及西突厥入寇,上悔之,曰:"魏征、褚遂良勸我復立高昌,吾不用其言,今方自咎耳。"
乙毗咄陸西擊康居,道過米國,破之。虜獲甚多,不分與其下,其將泥孰啜輒奪取之,乙毗咄陸怒,斬泥孰啜以徇,眾皆憤怨。泥孰啜部將胡祿屋襲擊之,乙毗咄陸眾散,走保白水胡城。于是弩失畢諸部及乙毗咄陸所部屋利啜等遣使詣闕,請廢乙毗咄陸,更立可汗。上遣使赍璽書,立莫賀咄之子為乙毗射匱可汗。乙毗射匱既立,悉禮遣乙毗咄陸所留唐使者,帥諸部擊乙毗咄陸于白水胡城。乙毗咄陸出兵擊之,乙毗射匱大敗。乙毗咄陸遣使招其故部落,故部落皆曰:"使我千人戰(zhàn)死,一人獨存,亦不汝從!"乙毗咄陸自知不為眾所附,乃西奔吐火羅。
冬,十月,丙申,殿中監(jiān)郢縱公宇文士及卒。上嘗止樹下,愛之,士及從而譽之不已,上正色曰:"魏征常勸我遠佞人,我不知佞人為誰,意疑是汝,今果不謬!"士及叩頭謝。
上謂侍臣曰:"薛延陀屈強漠北,今御之止有二策,茍非發(fā)兵殄滅之,則與之婚姻以撫之耳。二者何從?"房玄齡對曰:"中國新定,兵兇戰(zhàn)危,臣以為和親便。"上曰:"然。朕為民父母,茍可利之,何愛一女!"
先是,左領軍將軍契苾何力母姑臧夫人及弟賀蘭州都督沙門皆在涼州,上遣何力歸覲,且撫其部落。時薛延陀方強,契苾部落皆欲歸之,何力大驚曰:"主上厚恩如是,奈何遽為叛逆!"其徒曰:"夫人、都督先已詣彼,若之何不往!"何力曰:"沙門孝于親,我忠于君,必不汝從。"其徒執(zhí)之詣薛延陀,置真珠牙帳前。何力箕踞,拔佩刀東向大呼曰:"豈有唐烈士而受屈虜庭,天地日月,愿知我心!"因割左耳以誓。真珠欲殺之,其妻諫而止。
上聞契苾叛,曰:"必非何力之意。"左右曰:"戎狄氣類相親,何力入薛延陀,如魚趨水耳。"上曰:"不然。何力心如鐵石,必不叛我!"會有使者自薛延陀來,具言其狀,上為之下泣,謂左右曰:"何力果如何!"即命兵部侍郎崔敦禮持節(jié)諭薛延陀,以新興公主妻之,以求何力。何力由是得還,拜右驍衛(wèi)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