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些事,今天還在津津有味的回想,明天就有可能被遺忘。那么倘若現在將它們記下,算不算是給將來的我寫一篇童話?
那么請你聽我講,這些童話沒什么新穎,你也許會覺得似曾相識,甚至你腦子里還有許許多多和我的一樣或者相似的故事,但你一時間還找不到它們,你把它們丟在某幢高樓的電梯里,夾到某份你熬夜趕制的文件中,放在某張有些模糊的照片旁邊然后鎖進很多年都沒有再打開的抽屜里,又或者混在一堆雜物中已經變成了兩三元錢,而這兩三元錢當然已經花掉了——總之,你現在面對著電腦屏幕,瞇起眼睛,有那么一點點茫然。
那么請你聽我講,而我,也同你們一起聽。
童話發生在一個容許童話發生的年頭里,就是那個我們自以為長得很高了懂得很多了卻還常常被委屈地當作小孩子的時候,那時候我們的零花錢不如現在多,但我們有足夠多的時間去思考怎樣把那些錢花得心滿意足,我們對這個世界的任何安排都感到十分滿意,何況我們還有一個可以期待任何奇跡的未來——哦,那時候不需要奇跡,什么事都是理所應當會發生的,這點不需要懷疑——那個時候,我們還有時間,自由,與認真。
而童話發生的地點——那里是一個王國,有許多樓與街道,太陽落下去的地方有一棵無花果樹,果子是什么味道已經忘記了,只記得當時的手黏糊糊的很是難受,于是今后就再也沒有去摘過。最南邊的樓后面是墻,樓與墻的中間有一條秘密小路,路邊有一種粉紅色的花可以掐出白色的汁水,據說那像牛奶一樣的花汁是可以喝的,我仿佛是喝過,但恍惚中又懷疑自己的膽量——還有那幢樓前的倒數第三座樓,我在某一個植樹節在那里種過一株月季,澆過一次水,但至今不見它有什么動靜。那幢樓前我曾經撿到過一枚掉落的木瓜,想要把它種下去然后收獲無數個木瓜一一放入人們的信箱,仍舊是未果——東邊的那幢樓還沒有蓋起來時是一座小土山,八月份的晚上我常常在上面玩。很多時候我疑惑那小山究竟有什么趣味,而當年我畢竟在那里消磨了如許多美妙的仲夏夜晚。還有那些草坪,常常有管子在那里噴水,風把水霧洋洋灑灑的吹向路邊,于是我停步,那些晶瑩的水竟然能把陽光變成彩虹。
這都不是我要說的,我要說的,是風箏。
風箏不是真正的風箏,作業本上撕一角紙,用鉛筆戳一個洞,拿線穿過去,繞回來打一個結,便成了風箏。在蕓的家里,十八樓三室一廳的每一個窗口——記憶里總是黃昏時候,極遠的天邊還留著橘紅色的晚照,在隱約的山影上綿延像一條金色的發光的絲線,山是南山,有神仙住在里面,登峭壁如履平地。還有無數厚重塵埃掩埋的神秘歷史,帝王的陵墓與傳說——這一方古城,如果還有沉靜醉人的遺留,那么必定就在這微風的黃昏里,一言不發的將發現它的人帶去另一個脫離了光陰的世界,在那里,一切都在流淌,悠悠如歲月,從容如一片漂浮著純白的風箏飛向暮色中的風。
你知道,有些時候,人會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就像是,永恒。
永恒是一個什么樣的東西,很多人都在追問,并且等待永恒的降臨,但是時間不會停止,正如一切不會永恒。因為永恒不是時間的延續,永恒在一個瞬間里,而這個瞬間里,時間無從躋身。
你能想象么,那樣一個不開燈的房間,北方的黃昏,不徹底的黑暗中透著淺淡的天光,窗戶是開著的,十八樓的風呼呼的灌進來,遠處的山在晚照下靜默如這一座古城,你不能知道那些塵土下掩藏著什么,但你能感受到那唯有歷經千百年才能沉淀下的滄桑。灰藍的天像沒有褶皺的布,而在這樣浩瀚廣漠的背景之前,是一只單薄的紙做的風箏。
很多感覺,當時不能體會,往往是走了很遠,回頭才突然驚見。
譬如說,這樣一個純粹的游戲,竟然能讓我想到永恒。
十幾年之后的現在,我住在二十八樓上,有一個寬敞的陽臺,還有一個臨著嘉陵江的露臺。
※本文作者:寒雨流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