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歸家,剛一進村,就得到了姑伯叔嬸們的問候。那一句句親切的話語,頓然濕潤了我的雙眼;那一個個久違的音容,頓然開啟了我塵封的記憶。濃濃的鄉情,似一堆燃燒著的碳火,靜靜地溫暖著我的心。我努力的看著他們,想盡最大的努力永遠的記住他們,希望他們永遠都活在我的心里,永遠都不消失。
回家第二天,便聽說支家的大伯病重,我閑著沒事便也過去探望。大伯面色蒼白,呼吸微重,靜靜地躺在病床上,目光呆滯的盯著天花板。眼睛陷下去很深,削瘦的臉上骨頭的棱角顯得格外分明。他一看到我,仿佛有了點精神,強撐著想支起身子,但骨瘦如柴的胳膊卻終究還是耷了下去。我半跪著扶起他的身子,他顯得更加激動,臉上露出了蒼白的笑容,張開嘴卻說不出半句話來,我再也忍不住內心壓抑的感情,放聲大哭起來。
大伯剛60出頭,在村里也不算很大。養了兩頭牛,還種著二畝地。半年前我還常常看到他在地里鋤地,看到他在渠邊割草,看到他在麥場曬麥,看到他在村頭和老人們閑聊。我還清晰的記得,年少時他給我講的那些故事,給我編織的那個草帽。更記得,半年前,我上大學時,他的那段遠遠的送程。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仿佛發生在昨日;一切都是那么觸心,回首處,盡是不盡的哀痛。我忽然發現了時間是那么的可怕和無情,剝蝕了溫馨的記憶,送來了殘酷的現實。
大伯家離我家很近,哥哥常來閑坐。也許是“遠親不如近鄰”的緣故,每逢大小事務,他請求幫助最多的便是父親。回家的第四天晚上,哥哥來和父親商議,想讓父親陪同他去西安給大伯做個檢查。我雖然默默地坐著,沒有說一句話,但我還是急切的盼望父親能夠答應,少讓大伯受些苦,受些罪。
父親終于開口答應了。我的心里仿佛突然有了陽光,讓那顆在黑暗中壓抑了很久的心如花的綻放開來。一股淡淡的溫馨的香味洋溢了整個小屋。此時的哥哥也露出了淺淺的微笑,仿佛大伯去了西安,一切都有希望,一切都會成功。
天有不測風云,常使人始料未及。那晚心中升騰的希望,孰料卻被夜半無情的風雪澆滅。第二天早上,地上積雪半尺,茫茫千里。大伯看見了窗欞上落下的雪片,掙扎著想直起身子向窗外看。哥哥扶住他,他怔怔地望了許久,什么話也沒有說,只是不住的點頭微笑。那微笑中帶著對雪花的贊譽,帶著對明年豐收的期許;那微笑中帶著對往事的追憶,帶著對曾經擁有的無悔。但他永遠不會知道,這是他最后一次看雪花,最后一次贊譽雪花,也永遠不會知道,正是這雪花,讓他失去了寶貴的生命。
雪還在下,積雪又高了兩寸。行人的腳印已經淹沒,剛掃的地面又落下了薄薄的一層。樹叉上的浮雪,隨著樹枝的搖曳,輕輕地飄下幾片淡淡的雪沫,如輕升的煙嵐,又似氤氳的霧氣。院心的幾株常青樹,雖積雪很厚,但那偶露的幾片葉子卻顯得更加青綠了。墻角的一叢竹子,齊心協力的聚在一起,靜靜的呈著晶潔的雪瓣,雖壓彎了腰,卻還傲氣長存,給人的是一副凄寒的冰清之景。這是大伯最愛的景致,也是我最喜歡的風景,多少個冬雪天,他會輕飲一口冽酒,微笑著贊嘆不已;我也會讓這如柳絮飄飛的雪花,譜進幾分靈感,吟出幾個快意的詩句。然而,此時的大伯,靜靜地躺在床上,忍受著病痛的折磨,沒有半點觀景的閑情。我的心也正被巨大的哀痛充斥著,也無半份的興致,只是懶懶的望著飛舞的雪花,一聲接著一聲無助的嘆息。
第二天凌晨3點,哥哥拍開了我家的門,匆匆的叫走了父親。我本欲去看,卻讓母親勸住了。直到天亮,才聽說大伯昨晚起身去廁所,不小心倒在了爐子上,爐火燒著了衣服,燒焦了脊背上大片的肉。現已送去醫院。我的心里刀絞般的疼痛。還沒聽完,眼淚便迷蒙了雙眼,喉嚨里像卡了棉團,難受得說不出一句話。
下午便是噩耗,大伯燒傷過重,無法醫治,身亡。
媽媽聽了爸爸的電話,雖心里早有準備,卻還是急得不知所措。嫂嫂早已哭成了淚人兒,任多少人勸,都無濟于事。雪還在下,此時的我,卻超然的冷靜,心像被雪水沖洗過了一樣,冷靜如止水。我靜靜的站在清冷的雪地里,任冰冷的雪片拍打著溫熱的雙頰,依然仰望著那隱晦的雪天,用冷靜的心洞釋著整個事情的經過。
※本文作者:夏日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