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他說,當時只想著彌補對小女兒虧欠的親情,就忘了如果用盡辦法帶全家去調任的城鎮中學教書的話前途可能會好很多。
不過他無所謂地一笑,這樣也好,至少這五年來,我讓她重新叫我爸爸,叫媽媽,還有哥哥姐姐,這是什么都無法換來的。
大女兒沒上學,她和他擔心她的未來,想盡辦法高價送她去學技術。
兒子聰明好學,卻好動老是闖禍,為了讓他獨立,從初一時便住校一個人生活。
小女兒倒是聽話,只是依然不愛和她交流,也不喜以別人交流,她為此暗暗流淚。
她說,孩子還是自己帶大的,才會對自己親。
她開始體會到當時母親獨力養大她們兄妹姐妹時的艱辛了。
家里依然清貧。
他說,就是砸鍋買鐵,也要讓孩子們考上大學,走出農村,再不要受我們這般的罪了。
他是村里最有學問的先生。
她卻是村里做農活比男人都利落的女人。
多年的講臺讓他依然存有年輕時的溫雅。
而多年的風里雨里的田地生活卻讓她不到四十就全白了發。
可是他們卻依然不能休息。
他們要把兒女們送出農村,送進他們以前錯失的城市,讓他們永遠不再受這貧困勞累之苦。
她的腰開始經常痛了。
而他雖貴為校長,卻是一沒課就扎褲管下了田地。
她的脾氣越來越不好了。
他晚上備課到越晚,早上卻起的越早,做好飯,洗完衣服,挑好菜地里的水,然后再整整衣服去學堂。
她找他吵架,他卻從來不回應。
最疼愛的小女兒說,爸爸,我都看不慣了。
他說,傻女兒,媽媽太累了,脾氣才不好,二個人相處,總得有一個容忍,爸爸是男人,當然是爸爸去容忍了。
小女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她在遠處看著父女親熱的場面。
不自覺是露出了微笑。
微笑里卻滿含一種微笑。
人都說女兒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可這個小女兒和說過她的話卻是屈指可數。
晚上她睡在他旁邊,想著白天的事眼淚便會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是不是人年紀越大,感情就越脆弱,越需要依賴。
后來兒子考上了大學。女兒也讀初三了。
他卻病倒了。
走遍了所有親戚朋友的家門,才湊齊住院動手術的費用。
而這里,正是小女兒中考的時候。
他對她說,別讓女兒知道,不要影響她,她一直想考重高的。
她流著淚答應著。
她一直知道他的身體有問題,他卻一直舍不得花錢去治療。
終于現在到了這個危險的時刻。
七萬對別人來說可能不算什么,但對供養著一個大學生的農村人家來說,依然是個天文數字。
七萬,便是他命里的一個轉折點啊。
小女兒參加校競賽的時候,監考老師是他曾教過的一個學生,曾在家里見過,發試卷時隨口問小女兒,你爸爸的手術動了嗎?
小女兒一下子呆了,本來胸有成竹的試卷,卻是白卷一張。
趕緊回家,她卻不在家,據說家里門已關了許多。
村人說,她帶他去了另一個城市動手術。
他的同事說,鎮教務處用公費幫他湊了五萬多,這以后可怎么還啊。
小女兒想,媽媽,這個時候,你怎么辦?
小女兒終究還是沒上成重高。
那個關于清華的夢就這樣在睡夢里淚水中被摒棄了。
他終于回家了,在鎮醫院里療養。
小女兒在那里等了已經半個月了。
她坐在旁邊幫小女兒削著蘋果微笑。
于她來講,一家人平安,比什么都好。
而他摸著小女兒的頭說,對不起。
小女兒撒嬌說,爸爸,你應該恭喜我,我又第一名考出去了呢。
她微笑,卻帶著苦澀,干癟的手輕輕地擦了擦澀澀地眼睛。
她和小女兒去鎮上玩,碰上了女兒的同學。
同學說,你奶奶好年輕呵。
小女兒慎重地說,這是我的媽媽。
同學訕訕地走了,她卻微微地有一陣幸福。
她看著女兒緊緊拉著她的手。
女兒說,媽媽你說的對,只是身體平安,什么都會好起來的,你不要為我擔心。
※本文作者:十月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