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的當中,父親會間斷性地讓我出來換換空氣,休息一會兒。父親說:“出來吧,我再挖挖你坐的那塊洞底。”然后我從窖子里鉆出來。也許人們不經意間,會以為這是一只從幽暗山穴里逃出奔至山野覓食的小獸。我一邊拍拍頭頂和衣褲上的土屑,一邊頓頓腳,剛才在窖子里沾的潮味、寒蛇的臊味和土腥味,到洞外,被山風一吹,通透透的,就像被清水洗過一樣,味道不雜,變得純厚許多。父親用鍬將我在洞底占居但沒有挖掘的位置續著剁一遍,并熟練將散開的碎土往洞口歸攏,聚成塔狀。幾分鐘后,我重又鉆了進去,將自己在里面安頓好,開始淘土。洞穴明顯較先前寬大,我在洞里轉動也靈活輕松。父親依然站在洞外,躬身提箕,將土一箕箕往自留地里散落,如散落一陣陣急雨。我覺得他能很好地把握勞動的節奏,性情平靜,動作不快不慢,起落自如,有種知天命的意味。這不快不慢中有著自我疲勞的緩解和壓力的釋放,如同綿延的呼吸。回過頭來,活又干得順暢,仿佛一個人長途跋涉,心情不急躁,靠的是疲勁,不知不覺就走至遠處。這樣下來,我和父親配合著剁土淘土散土,時間一久,窖子在父親的鐵鍬下掘好。舊土在篼箕的起落里翻去,新土露出來,洞穴嚴整如一座剛剛蓋起的新房,等待主人搬進,而且幾乎沒有雜物。只是遷進去的不是人,是紅薯。紅薯往窖子里一個個輕放,就像往磚窯里一塊塊輕碼磚坯,拿擱都很仔細。父親說,儲藏紅薯時不能提著竹籃的尾梢朝洞口傾灌,傾灌雖說快,但會擦傷紅薯的表皮,時間一久爛掉。紅薯儲藏完后,為了保持土窖里的溫度,同時避免洞口堵死,利于空氣流動,父親用干柴棍、稻草和碎土再將洞口一層層苫住。這樣,挖窖和儲藏的工作便告結束。洞口被苫土湮沒,就像冬天回家的人們各自將門打開,重又將門關合。
※本文作者:耳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