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十八元后傳第六十八
后五年,諸吏散騎安成侯崇薨,謚曰共侯。有遺腹子奉世嗣侯,太后甚哀之。明年,河平二年,上悉封舅譚為平阿侯,商成都侯,立紅陽侯,根曲陽侯,逢時高平侯。五人同日封,故世謂之“五侯”。太后同產唯曼蚤卒,余畢侯矣。太后母李親,茍氏妻,生一男名參,寡居。頃侯禁在時,太后令禁還李親。太后憐參,欲以田蚡為比而封之。上曰:“封田氏,非正也。”以參為侍中水衡都尉。王氏子弟皆卿、大夫、侍中、諸曹,分據勢官滿朝廷。
大將軍鳳用事,上遂謙讓無所顓。左右常薦光祿大夫劉向少子歆通達有異材。上召見歆,誦讀詩賦,甚說之,欲以為中常侍,召取衣冠。臨當拜,左右皆曰:“未曉大將軍。”上曰:“此小事,何須關大將軍?”左右叩頭爭之。上于是語鳳,鳳以為不可,乃止。其見憚如此。
上即位數年,無繼嗣,體常不平。定陶共王來朝,太后與上承先帝意,遇共王甚厚,賞賜十倍于它王,不以往事為纖介。共王之來朝也,天子留,不遣歸國。上謂共王:“我未有子,人命不諱,一朝有它,且不復相見。爾長留侍我矣!”其后,天子疾益有瘳,共王因留國邸,旦夕侍上,上甚親重。大將軍鳳心不便共王在京師,會日蝕,鳳因言:“日蝕,陰盛之象,為非常異。定陶王雖親,于禮當奉藩在國。今留侍京師,詭正非常,故天見戒。宜遣王之國。”上不得已于鳳而許之。共王辭去,上與相對涕泣而決。
京兆尹王章素剛直敢言,以為鳳建遣共王之國非是,乃奏封事言日蝕之咎矣。天子召見章,延問以事,章對曰:“天道聰明,佑善而災惡,以瑞異為符效。今陛下以未有繼嗣,引近定陶王,所以承宗廟,重社稷,上順天心,下安百姓。此正義善事,當有祥瑞,何故致災異?災異之發,為大臣顓政者也。今聞大將軍猥歸日蝕之咎于定陶王,建遣之國,茍欲使天子孤立于上,顓擅朝事以便其私,非忠臣也。且日蝕,陰侵陽、臣顓君之咎,今政事大小皆自鳳出,天子曾不一舉手,鳳不內省責,反歸咎善人,推遠定陶王。且鳳誣罔不忠,非一事也。前丞相樂昌侯商本以先帝外屬,內行篤,有威重,位歷將相,國家柱石臣也,其人守正,不肯詘節隨鳳委曲,卒用閨門之事為鳳所罷,身以憂死,眾庶愍之。又鳳知其小婦弟張美人已嘗適人,于禮不宜配御至尊,托以為宜子,內之后宮,茍以私其妻弟。聞張美人未嘗任身就館也。且羌胡尚殺首子以蕩腸正世,況于天子而近已出之女也!此三者皆大事,陛下所自見,足以知其余,及它所不見者。鳳不可令久典事,宜退使就第,選忠賢以代之。”
自鳳之白罷商后遣定陶王也,上不能平。及聞章言,天子感寤,納之,謂章曰:“微京兆尹直言,吾不聞社稷計!且唯賢知賢,君試為朕求可以自輔者。”于是章奏封事,薦中山孝王舅瑯邪太守馮野王“先帝時歷二卿,忠信質直,知謀有余。野王以王舅出,以賢復人,明圣主樂進賢也。”上自為太子時數聞野王先帝名卿,聲譽出鳳遠甚,方倚欲以代鳳。
初,章每召見,上輒辟左右。時太后從弟長樂衛尉弘子侍中音獨側聽,具知章言,以語鳳。鳳聞之,稱病出就第,上疏乞骸骨,謝上曰:“臣材駑愚戇,得以外屬兄弟七人封為列侯,宗族蒙恩,賞賜無量。輔政出入七年,國家委任臣鳳,所言輒聽,薦士常用。無一功善,陰陽不調,災異數見,咎在臣鳳奉職無狀,此臣一當退也。《五經》傳記,師所誦說,咸以日蝕之咎在于大臣非其人,《易》曰‘折其右肱’,此臣二當退也。河平以來,臣久病連年,數出在外,曠職素餐,此臣三當退也。陛下以皇太后故不忍誅廢,臣猶自知當遠流放,又重自念,兄弟宗族所蒙不測,當殺身靡骨死輦轂下,不當以無益之故有離寢門之心,誠歲余以來,所苦加侵,日日益甚,不勝大愿,愿乞骸骨,歸自治養,冀賴陛下神靈,未埋發齒,期月之間,幸得瘳愈,復望帷幄,不然,必置溝壑。臣以非材見私,天下知臣受恩深也;以病得全骸骨歸,天下知臣被恩見哀,重巍巍也。進退于國為厚,萬無纖介之議。唯陛下哀憐!”其辭指甚哀,太后聞之為垂涕,不御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