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十四上匈奴傳第六十四上
漢使或言匈奴俗賤老,中行說窮漢使曰:“而漢俗屯戍從軍當發者,其親豈不自奪溫厚肥美赍送飲食行者乎?”漢使曰:“然!闭f曰:“匈奴明以攻戰為事,老弱不能斗,故以其肥美飲食壯健以自衛,如此父子各得相保,何以言匈奴輕老也?”漢使曰:“匈奴父子同穹廬臥。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盡妻其妻。無冠帶之節、闕庭之禮。”中行說曰:“匈奴之俗,食畜肉,飲其汁,衣其皮;畜食草飲水,隨時轉移。故其急則人習騎射,寬則人樂無事。約束徑,易行;君臣簡,可久。一國之政猶一體也。父兄死,則妻其妻,惡種姓之失也。故匈奴雖亂,必立宗種。今中國雖陽不取其父兄之妻,親屬益疏則相殺,至到易姓,皆從此類也。且禮義之弊,上下交怨,而室屋之極,生力屈焉。夫力耕桑以求衣食,筑城郭以自備,故其民急則不習戰攻,緩則罷于作業,嗟土室之人,顧無喋喋占占,冠固何當!”自是之后,漢使欲辯論者,中行說輒曰:“漢使毋多言,顧漢所輸匈奴繒絮米蘗,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已,何以言為乎?且所給備善則已,不備善而苦惡,則候秋孰,以騎馳蹂乃稼穡也。”日夜教單于候利害處。
孝文十四年,匈奴單于十四萬騎入朝那蕭關,殺北地都尉卬,虜人民畜產甚多,遂至彭陽。使騎兵入燒回中宮,候騎至雍甘泉。于是文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張武為將軍,發車千乘,十萬騎,軍長安旁以備胡寇。而拜昌侯盧卿為上郡將軍,甯侯魏脩為北地將軍,隆慮侯周灶為隴西將軍,東陽侯張相如為大將軍,成侯董赤為將軍,大發車騎往擊胡。單于留塞內月余,漢逐出塞即還,不能有所殺。匈奴日以驕,歲入邊,殺略人民甚眾,云中、遼東最甚,郡萬余人。漢甚患之,乃使使遺匈奴書,單于亦使當戶報謝,復言和親事。
孝文后二年,使使遺匈奴書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使當戶且渠雕渠難、郎中韓遼遺朕馬二匹,已至,敬愛。先帝制,長城以北引弓之國受令單于,長城以內冠帶之室朕亦制之,使萬民耕織,射獵衣食,父子毋離,臣主相安,俱無暴虐。今聞渫惡民貪降其趨,背義絕約,忘萬民之命,離兩主之歡,然其事已在前矣。書云‘二國已和親,兩主歡說,寢兵休卒養馬,世世昌樂,翕然更始’,朕甚嘉之。圣者日新,改作更始,使老者得息,幼者得長,各保其首領,而終其天年。朕與單于俱由此道,順天恤民,世世相傳,施之無窮,天下莫不咸便。漢與匈奴鄰敵之國,匈奴處北地,寒,殺氣早降,故詔吏遺單于秫蘗金帛綿絮它物歲有數。今天下大安,萬民熙熙,獨朕與單于為之父母。朕追念前事,薄物細故,謀臣計失,皆不足以離昆弟之歡。朕聞天不頗覆,地不偏載。朕與單于皆捐細故,俱蹈大道,墮壞前惡,以圖長久,使兩國之民若一家子。元元萬民,下及魚鱉,上及飛鳥,跂行喙息蠕動之類,莫不就安利,避危殆。故來者不止,天之道也。俱去前事,朕釋逃虜民,單于毋言章尼等。朕聞古之帝王,約分明而不食言。單于留志,天下大安,和親之后,漢過不先。單于其察之。”
單于既約和親,于是制詔御史:“匈奴大單于遺朕書,和親已定,亡人不足以益眾廣地,匈奴無入塞,漢無出塞,犭己今約者殺之,可以久親,后無咎,俱便。朕已許。其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后四年,老上單于死,子軍臣單于立,而中行說復事之。漢復與匈奴和親。
軍臣單于立歲余,匈奴復絕和親,大入上郡、云中各三萬騎,所殺略甚眾。于是漢使三將軍軍屯北地,代屯句注,趙屯飛狐口,緣邊亦各堅守以備胡寇。又置三將軍,軍長安西細柳、渭北棘門、霸上以備胡。胡騎入代句注邊,烽火通于甘泉、長安。數月,漢兵至邊,匈奴亦遠塞,漢兵亦罷。后歲余,文帝崩,景帝立,而趙王遂乃陰使于匈奴。吳、楚反,欲與趙合謀入邊。漢圍破趙,匈奴亦止。自是后,景帝復與匈奴和親,通關市,給遺單于,遣翁主如故約。終景帝世,時時小入盜邊,無大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