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張陳王周傳第十
良多病,未嘗特將兵,常為畫策臣,時時從。
漢三年,項羽急圍漢王于滎陽,漢王憂恐,與酈食其謀橈楚權。酈生曰:“昔湯伐桀,封其后杞;武王誅紂,封其后宋。今秦無德,伐滅六國,無立錐之地。陛下誠復立六國后,此皆爭戴陛下德義,愿為臣妾。德義已行,南面稱伯,楚必斂衽而朝。”漢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
酈生未行,良從外來謁漢王。漢王方食,曰:“客有為我計橈楚權者。”具以酈生計告良曰:“于子房何如?”良曰:“誰為陛下畫此計者?陛下事去矣。”漢王曰:“何哉?”良曰:“臣請借前箸以籌之。昔湯、武伐桀、紂封其后者,度能制其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項籍死命乎?其不可一矣。武王入殷,表商容閭,式箕子門,封比干墓,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二矣。發巨橋之粟,散鹿臺之財,同賜貧窮,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三矣。殷事以畢,偃革為軒,倒載干戈,示不復用,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四矣。休馬華山之陽,示無所為,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五矣。息牛桃林之野,天下不復輸積,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矣。且夫天下游士,離親戚,棄墳墓,去故舊,從陛下者,但日夜望咫尺之地。今乃立六國后,唯無復立者,游士各歸事其主,從親戚,反故舊,陛下誰與取天下乎?其不可七矣。且楚唯毋強,六國復橈而從之,陛下焉得而臣之?其不可八矣。誠用此謀,陛下事去矣。”漢王轟食吐哺,罵曰:“豎儒,幾敗乃公事!”令趣銷印。
后韓信破齊欲自立為齊王,漢王怒。良說漢王,漢王使良授齊王信印。語在《信傳》。
五年冬,漢王追楚至陽夏南,戰不利,壁固陵,諸侯期不至。良說漢王,漢王用其計,諸侯皆至。語在《高紀》。
漢六年,封功臣。良未嘗有戰斗功,高帝曰:“運籌策帷幄中,決勝千里外,子房功也。自擇齊三萬戶。”良曰:“始臣起下邳,與上會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計,幸而時中,臣愿封留足矣,不敢當三萬戶。”乃封良為留侯,與蕭何等俱封。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余人,其余日夜爭功而不決,未得行封。上居雒陽南宮,從復道望見諸將往往數人偶語。上曰:“此何語?”良曰:“陛下不知乎?此謀反耳。”上曰:“天下屬安定,何故而反?”良曰:“陛下起布衣,與此屬取天下,今陛下已為天子,而所封皆蕭、曹故人所親愛,而所誅者皆平生仇怨。今軍吏計功,天下不足以遍封,此屬畏陛下不能盡封,又恐見疑過失及誅,故相聚而謀反耳。”上乃憂曰:“為將奈何?”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誰最甚者?”上曰:“雍齒與我有故怨,數窘辱我,我欲殺之,為功多,不忍。”良曰:“今急先封雍齒,以示群臣,群臣見雍齒先封,則人人自堅矣。”于是上置酒,封雍齒為什方侯,而急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罷酒,皆喜曰:“雍齒且侯,我屬無患矣。”
劉敬說上者關中,上疑之。左右大臣皆山東人,多勸上都雒陽:“雒陽東有成皋,西有殽、黽,背河鄉雒,其固亦足恃。”良曰:“雒陽雖有此固,其中小,不過數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夫關中左殽、函,右隴、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固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劉敬說是也。”于是上即日駕,西都關中。
良從入關。性多疾,即道引不食谷,閉門不出歲余。
上欲廢太子,立戚夫人子趙王如意。大臣多爭,未能得堅決也。呂后恐,不知所為。或謂呂后曰:“留侯善畫計,上信用之。”呂后乃使建成侯呂澤劫良,曰:“君常為上謀臣,今上日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臥?”良曰:“始上數在急困之中,幸用臣策;今天下安定,以愛欲易太子,骨肉之間,雖臣等百人何益!”呂澤強要曰:“為我畫計。”良曰:“此難以口舌爭也。顧上有所不能致者四人。四人年老矣,皆以上嫚娒士,故逃匿山中,義不為漢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誠能毋愛金玉璧帛,今太子為書,卑辭安車,因使辯士固請,宜來。來,以為客,時從入朝,令上見之,則一助也。”于是呂后令呂澤使人奉太子書,卑辭厚禮,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建成侯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