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三刑法志第三
夫人宵天地之貌，懷五常之性，聰明精粹，有生之最靈者也。爪牙不足以供耆欲，趨走不足以避利害，無毛羽以御寒暑，必將役物以為養(yǎng)，用仁智而不恃力，此其所以為貴也。故不仁愛則不能群，不能群則不勝物，不勝物則養(yǎng)不足。群而不足，爭心將作，上圣卓然先行敬讓博愛之德者，眾心說而從之。從之成群，是為君矣；歸而往之，是為王矣。《洪范》曰：“天子作民父母，為天下王�！笔ト巳☆愐哉�，而謂群為父母，明仁、愛、德、讓，王道之本也。愛待敬而不敗，德須威而久立，故制禮以崇敬，作刑以明威也。圣人既躬明哲之性，必通天地之心，制禮作教，立法設(shè)刑，動(dòng)緣民情，而則天象地。故曰：先王立禮，“則天之明，因地之性”也。刑罰威獄，以類天之震曜殺戮也；溫慈惠和，以效天之生殖長育也。《書》云“天秩有禮”，“天討有罪”。故圣人因天秩而制五禮，因天討而作五刑。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鉞；中刑用刀鋸，其次用鉆鑿；薄刑用鞭撲。大者陳諸原野，小者致之市朝，其所繇來者上矣。自黃帝有涿鹿之戰(zhàn)以定火災(zāi)，顓頊有共工之陳以定水害。唐、虞之際，至治之極，猶流共工，放讙兜，竄三苗，殛鯀，然后天下服。夏有甘扈之誓，殷、周以兵定天下矣。天下既定，戢臧干戈，教以文德，而猶立司馬之官，設(shè)六軍之眾，因井田而制軍賦。地方一里為井，井十為通，通十為成，成方十里；成十為終，終十為同，同方百里；同十為封，封十為畿，畿方千里。有稅有賦。稅以足食，賦以足兵。故四井為邑，四邑為丘。丘，十六井也，有戎馬一匹，牛三頭。四丘為甸。甸，六十四井也，有戎馬四匹，兵車一乘，牛十二頭，甲士三人，卒七十二人，干戈備具，是謂乘馬之法。一同百里，提封萬井，除山川沈斥，城池邑居，園囿術(shù)路，三千六百井，定出賦六千四百井，戎馬四百匹，兵車百乘，此卿大夫采地之大者也，是謂百乘之家。一封三百一十六里，提封十萬井，定出賦六萬四千井，戎馬四千匹，兵車千乘，此諸侯之大者也，是謂千乘之國。天子畿方千里，提封百萬井，定出賦六十四萬井，戎馬四萬匹，兵車萬乘，故稱萬乘之主。戎馬、車徒、干戈素具，春振旅以搜，夏拔舍以苗，秋治兵以狝，冬大閱以狩，皆于農(nóng)隙以講事焉。五國為屬，屬有長；十國為連，連有帥；三十國為卒，卒有正；二百一十四為州，州有牧。連師比年簡車，卒正三年簡徒，群牧五載大簡車、徒，此先王為國立武足兵之大略也。
周道衰，法度墮，至齊桓公任用管仲，而國富民安。公問行伯用師之道，管仲曰：“公欲定卒伍，修甲兵，大國亦將修之，而小國設(shè)備，則難以速得志矣�！庇谑悄俗鲀�(nèi)政而寓軍令焉，故卒伍定虖里，而軍政成虖郊。連其什伍，居處同樂，死生同憂，禍福共之，故夜戰(zhàn)則其聲相聞，晝戰(zhàn)則其日相見，緩急足以相死。其教已成，外攘夷狄，內(nèi)尊天子，以安諸夏。齊桓既沒，晉文接之，亦先定其民，作被廬之法，總帥諸侯，迭為盟主。然其禮已頗僣差，又隨時(shí)茍合以求欲速之功，故不能充王制。二伯之后，浸以陵夷，至魯成公作丘甲，哀公用田賦，搜、狩、治兵、大閱之事皆失其正�！洞呵铩窌I之，以存王道。于是師旅亟動(dòng)，百姓罷敝，無伏節(jié)死難之誼。孔子傷焉，曰：“以不教民戰(zhàn)，是謂棄之�！惫史Q子路曰：“由也，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也�！倍勇芬嘣唬骸扒С酥畤�，攝虖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敝纹滟x兵教以禮誼之謂也。
春秋之后，滅弱吞小，并為戰(zhàn)國，稍增講武之禮，以為戲樂，用相夸視。而秦更名角抵，先王之禮沒于淫樂中矣。雄桀之士因勢輔時(shí)，作為權(quán)詐以相傾覆，吳有孫武，齊有孫臏，魏有吳起，秦有商鞅，皆擒敵立勝，垂著篇籍。當(dāng)此之時(shí)，合縱連衡，轉(zhuǎn)相攻伐，代為雌雄。齊愍以技擊強(qiáng)，魏惠以武卒奮，秦昭以銳士勝。世方爭于功利，而馳說者以孫、吳為宗。時(shí)唯孫卿明于王道，而非之曰：“彼孫、吳者，上勢利而貴變詐；施于暴亂昏嫚之國，君臣有間，上下離心，政謀不良，故可變而詐也。夫仁人在上，為下所卬，猶子弟之衛(wèi)父兄，若手足之捍頭目，何可當(dāng)也？鄰國望我，歡若親戚，芬若椒蘭，顧視其上，猶焚灼仇讎。人情豈肯為其所惡而攻其所好哉？故以桀攻桀，猶有巧拙；以桀詐堯，若卵投石，夫何幸之有！《詩》曰：‘武王載旆，有虔秉鉞，如火烈烈，則莫我敢遏。’言以仁誼綏民者，無敵于天下也。若齊之技擊，得一首則受賜金。事小敵脆，則偷可用也；事巨敵堅(jiān)，則煥然離矣。是亡國之兵也。魏氏武卒，衣三屬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負(fù)矢五十個(gè)，置戈其上，冠胄帶劍，嬴三日之糧，日中而趨百里，中試則復(fù)其戶，利其田宅。如此，則其地雖廣，其稅必寡，其氣力數(shù)年而衰。是危國之兵也。秦人，其生民也狹厄，其使民也酷烈。劫之以勢，隱之以厄，狃之以賞慶，道之以刑罰，使其民所以要利于上者，非戰(zhàn)無由也。功賞相長，五甲首而隸五家，是最為有數(shù)，故能四世有勝于天下。然皆干賞蹈利之兵，庸徒鬻賣之道耳，未有安制矜節(jié)之理也。故雖地廣兵強(qiáng)，鰓鰓�？痔煜轮缓隙曹埣阂�。至乎齊桓、晉文之兵，可謂入其域而有節(jié)制矣。然猶未本仁義之統(tǒng)也。故齊之技擊不可以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以直秦之銳士，秦之銳士不可以當(dāng)桓、文之節(jié)制，桓、文之節(jié)制不可以敵湯、武之仁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