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三刑法志第三
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善人為國(guó)百年，可以勝殘去殺矣�！毖允ネ醭兴軄y而起，被民以德教，變而化之，必世然后仁道成焉；至于善人，不入于室，然猶百年勝殘去殺矣。此為國(guó)者之程式也。今漢道至盛，歷世二百余載，考自昭、宣、元、成、哀、平六世之間，斷獄殊死，率歲千余口而一人，耐罪上至右止，三倍有余。古人有言：“滿堂而飲酒，有一人鄉(xiāng)隅而悲泣，則一堂皆為之不樂(lè)。”王者之于天下，譬猶一堂之上也，故一人不得其平，為之凄愴于心。今郡、國(guó)被刑而死者歲以萬(wàn)數(shù)，天下獄二千余所，其冤死者多少相覆，獄不減一人，此和氣所以未洽者也。
原獄刑所以蕃若此者，禮教不立，刑法不明，民多貧窮，豪杰務(wù)私，奸不輒得，獄豻不平之所致也�！稌�(shū)》云“伯夷降典，哲民惟刑”，言制禮以止刑，猶堤之防溢水也。今堤防凌遲，禮制未立；死刑過(guò)制，生刑易犯；饑寒并至，窮斯濫溢；豪杰擅私，為之囊橐，奸有所隱，則狃而浸廣：此刑之所以蕃也�？鬃釉唬骸肮胖ㄕ吣苁⌒�，本也；今之知法者不失有罪，末矣�！庇衷唬骸敖裰�(tīng)獄者，求所以殺之；古之聽(tīng)獄者，求所以生之�！迸c其殺不辜，寧失有罪。今之獄吏，上下相驅(qū)，以刻為明，深者獲功名，平者多患害。諺曰：“鬻棺者欲歲之疫。”非憎人欲殺之，利在于人死也。今治獄吏欲陷害人，亦猶此矣。凡此五疾，獄刑所以尤多者也。
自建武、永平，民亦新免兵革之禍，人有樂(lè)生之慮，與高、惠之間同，而政在抑強(qiáng)扶弱，朝無(wú)威福之臣，邑?zé)o豪杰之俠。以口率計(jì)，斷獄少于成、哀之間什八，可謂清矣。然而未能稱意比隆于古者，以其疾未盡除，而刑本不正。
善乎！孫卿之論刑也，曰：“世俗之為說(shuō)者，以為治古者無(wú)肉刑，有象刑、墨鯨之屬，菲履赭衣而不純，是不然矣。以為治古，則人莫觸罪邪，豈獨(dú)無(wú)肉刑哉，亦不待象刑矣。以為人或觸罪矣，而直輕其刑，是殺人者不死，而傷人者不刑也。罪至重而刑至輕，民無(wú)所畏，亂莫大焉，凡制刑之本，將以禁暴惡，且懲其未也。殺人者不死，傷人者不刑，是惠暴而寬惡也。故象刑非生于治古，方起于亂今也。凡爵列官職，賞慶刑罰，皆以類相從者也。一物失稱，亂之端也。德不稱位，能不稱官，賞不當(dāng)功，刑不當(dāng)罪，不祥莫大焉。夫征暴誅悖，治之威也。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是百王之所同也，未有知其所由來(lái)者也。故治則刑重，亂則刑輕，犯治之罪故重，犯亂之罪故輕也。《書(shū)》云‘刑罰世重世輕’，此之謂也�！彼^“象刑惟明”者，言象天道而作刑，安有菲屨赭衣者哉？
孫卿之言既然，又因俗說(shuō)而論之曰：“禹承堯、舜之后，自以德衰而制肉刑，湯、武順而行之者，以俗薄于唐、虞故也。今漢承衰周暴秦極敝之流，俗已薄于三代，而行堯、舜之刑，是猶以鞿而御駻突，違救時(shí)之宜矣。且除肉刑者，本欲以全民也，今去髡鉗一等，轉(zhuǎn)而入于大辟，以死罔民，失本惠矣。故死者歲以萬(wàn)數(shù)，刑重之所致也。至乎穿窬之盜，忿怒傷人，男女淫佚，吏為奸臧，若此之惡，髡鉗之罰又不足以懲也。故刑者歲十萬(wàn)數(shù)，民既不畏，又曾不恥，刑輕之所生也。故俗之能吏，公以殺盜為威，專殺者勝任，奉法者不治，亂名傷制，不可勝條。是以罔密而奸不塞，刑蕃而民愈嫚。必世而未仁，百年而不勝殘，誠(chéng)以禮樂(lè)闕而刑不正也。豈宜惟思所以清原正本之論，刪定律、令，a7二百章，以應(yīng)大辟。其余罪次，于古當(dāng)生，今觸死者，皆可募行肉刑。及傷人與盜，吏受賕枉法，男女淫亂，皆復(fù)古刑，為三千章。詆欺文致微細(xì)之法，悉蠲除。如此，則刑可畏而禁易避，吏不專殺，法無(wú)二門，輕重當(dāng)罪，民命得全，合刑罰之中，殷天人之和，順稽古之制，成時(shí)雍之化。成、康刑錯(cuò)，雖未可致，孝文斷獄，庶幾可及。《詩(shī)》云“宜民宜人，受祿于天”�！稌�(shū)》曰“立功立事，可以永年”。言為政而宜于民者，功成事立，則受天祿而永年命，所謂“一人有慶，萬(wàn)民賴之”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