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二張耳陳馀傳第二
李良進(jìn)兵擊馀,馀敗良。良走歸章邯。章邯引兵至邯鄲,皆徙其民河內(nèi),夷其城郭。耳與趙王歇走入臣鹿城,王離圍之。馀北收常山兵,得數(shù)萬人,軍巨鹿北。章邯軍巨鹿南棘原,筑甬道屬河,餉王離。王離兵食多,急攻巨鹿。巨鹿城中食盡,耳數(shù)使人召馀,馀自度兵少,不能敵秦,不敢前。數(shù)月,耳大怒,怨馀,使張黡、陳釋往讓馀曰:“始吾與公為刎頸交,今王與耳旦暮死,而公擁兵數(shù)萬,不肯相救,胡不赴秦俱死?且什有一二相全。”馀曰:“所以不俱死,欲為趙王、張君報秦。今俱死,如以肉喂虎,何益?”張黡、陳釋曰:“事已急,要以俱死立信,安知后慮!”馀曰:“吾顧以無益。”乃使五千人令張黡、陳釋先嘗秦軍,至皆沒。
當(dāng)是時,燕、齊、楚聞趙急,皆來救。張敖亦北收代,得萬余人來,皆壁馀旁。項(xiàng)羽兵數(shù)絕章邯甬道,王離軍乏食。項(xiàng)羽悉引兵渡河,破章邯軍。諸侯軍乃敢擊秦軍,遂虜王離。于是趙王歇、張耳得出巨鹿,與馀相見,責(zé)讓馀,問:“張黡、陳釋所在?”馀曰:“黡、釋以必死責(zé)臣,臣使將五千人先嘗秦軍,皆沒。”耳不信,以為殺之,數(shù)問馀。馀怒曰:“不意君之望臣深也!豈以臣重去將哉?”乃脫解印綬與耳,耳不敢受。馀起如廁,客有說耳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今陳將軍與君印綬,不受,反天不祥。急取之!”耳乃佩其印,收其麾下。馀還,亦望耳不讓,趨出。耳遂收其兵。馀獨(dú)與麾下數(shù)百人之河上澤中漁獵。由此有隙。
趙王歇復(fù)居信都。耳從項(xiàng)羽入關(guān)。項(xiàng)羽立諸侯,耳雅游,多為人所稱。項(xiàng)羽素亦聞耳賢,乃分趙立耳為常山王,治信都。信都更名襄國。
馀客多說項(xiàng)羽:“陳馀、張耳一體有功于趙。”羽以馀不從入關(guān),聞其在南皮,即以南皮旁三縣封之。而徙趙王歇王代。耳之國,馀愈怒曰:“耳與馀功等也,今耳王,馀獨(dú)侯!”及齊王田榮叛楚,馀乃使夏說說田榮曰:“項(xiàng)羽為天下宰不平,盡王諸將善地,徙故王王惡地,今趙王乃居代!愿王假臣兵,請以南皮為捍蔽。”田榮欲樹黨,乃遣兵從馀。馀悉三縣兵,襲常山王耳。耳敗走,曰:“漢王與我有故,而項(xiàng)王強(qiáng),立我,我欲之楚。”甘公曰:“漢王之入關(guān),五星聚東井。東井者,秦分地。先至必王。楚雖強(qiáng),后必屬漢。”耳走漢。漢亦還定三秦,方圍章邯廢丘。耳謁漢王,漢王厚遇之。
馀已敗耳,皆收趙地,迎趙王于代,復(fù)為趙王,趙王德馀,立以為代王。馀為趙王弱,國初定,留傅趙王,而使夏說以相國守代。
漢二年,東擊楚,使告趙,欲與俱。馀曰:“漢殺張耳乃從。”于是漢求人類耳者,斬其頭遺馀,馀乃遣兵助漢。漢敗于彭城西,馀亦聞耳詐死,即背漢。漢遣耳與韓信擊破趙井陘,斬馀泜水上,追殺趙王歇襄國。
四年夏,立耳為趙王。五年秋,耳薨,謚曰景王。子敖嗣立為王,尚高祖長女魯元公主,為王后。
七年,高祖從平城過趙,趙王旦暮自上食,體甚卑,有子婿禮。高祖箕踞罵詈,甚慢之。趙相貫高、趙午年六十余,故耳客也,怒曰:“吾王孱王也!”說敖曰:“天下豪桀并起,能者先立,今王事皇帝甚恭,皇帝遇王無禮,請為王殺之。”敖嚙其指出血,曰:“君何言之誤!且先王亡國,賴皇帝得復(fù)國,德流子孫,秋毫皆帝力也。愿君無復(fù)出口。”貫高等十余人相謂曰:“吾等非也。吾王長者,不背德。且吾等義不辱,今帝辱我王,故欲殺之,何乃污王為?事成歸王,事敗獨(dú)身坐耳。”
八年,上從東垣過。貫高等乃壁人柏人,要之置廁。上過欲宿,心動,問曰:“縣名為何?”曰:“柏人。”“柏人者,迫于人!”不宿,去。
九年,貫高怨家知其謀,告之。于是上逮捕趙王諸反者。趙午等十余人皆爭自剄,貫高獨(dú)怒罵曰:“誰令公等為之!今王實(shí)無謀,而并捕王;公等死,誰當(dāng)白王不反者?”乃檻車與王詣長安。高對獄曰:“獨(dú)吾屬為之,王不知也。”吏榜笞數(shù)千,刺{葑心},身無完者,終不復(fù)言。呂后數(shù)言張王以魯元故,不宜有此。上怒曰:“使張敖據(jù)天下,豈少乃女乎!”廷尉以貫高辭聞,上曰:“壯士!誰知者,以私問之。”中大夫泄公曰:“臣素知之,此固趙國立名義不侵為然諾者也。”上使泄公持節(jié)問之箯輿前。卬視泄公,勞苦如平生歡。與語,問:“張王果有謀不?”高曰:“人情豈不各愛其父母妻子哉?今吾三族皆以論死,豈以王易吾親哉!顧為王實(shí)不反,獨(dú)吾等為之。”具道本根所以、王不知狀。于是泄公具以報上,上乃赦趙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