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上 皇后紀第十上
十五年,帝案地圖,將封皇子,悉半諸國。后見而言曰:"諸子裁食數縣,千制不已儉乎?"帝曰:"我子豈宜與先帝子等乎?歲給二千萬足矣。"時楚獄連年不斷,囚相證引,坐系者甚眾。后慮其多濫,乘間言及,惻然。帝感悟之,夜起仿偟,為思所納,卒多有所降宥。時諸將奏事及公卿較議難平者,帝數以試后。后輒分解趣理,各得其情。每于侍執之際,輒言及政事,多所毗補,而未嘗以家私干。故寵敬日隆,始終無衰。
及帝崩,肅宗即位,尊后曰皇太后。諸貴人當徙居南宮,太后感析別之懷,各賜王赤綬,加安車駟馬,白越三千端,雜帛二千匹,黃金十斤。自撰《顯宗起居注》,削去兄防參醫藥事。帝請曰:"黃門舅旦夕供養且一年,既無褒異,又不錄勤勞,無乃過乎!"太后曰:"吾不欲令后世聞先帝數親后宮之家,故不著也。"
建初元年,帝欲封爵諸舅,太后不聽。明年夏,大旱,言事者以為不封外戚之故,有司因此上奏,宜依舊典。太后詔曰:"凡言事者皆欲媚朕以要福耳。昔王氏五侯同日俱封,其時黃霧四塞,不聞澍雨之應。又田蚡、竇嬰,寵貴橫恣,傾覆之禍,為世所傳。故先帝防慎舅氏,不令在樞機之位。諸子之封,裁令半楚、淮陽諸國,常謂'我子不當與先帝子等'。今有司奈何欲以馬氏比陰氏乎!吾為天下母,而身服大練,食不求甘,左右但著帛布,無香薰之飾者,欲身率下也。以為外親見之,當傷心自敕,但笑言太后素好儉。前過濯龍門上,見外家問起居者,車如流水,馬如游龍,倉頭衣綠褠,領袖正白,顧視御者,不及遠矣。故不加譴怒,但絕歲用而已,冀以默愧其心,而猶懈怠,無憂國忘家之慮。知臣莫若君,況親屬乎?
吾豈可上負先帝之旨,下虧先人之德,重襲西京敗亡之禍哉!"固不許。
帝省詔悲嘆,復重請曰:"漢興,舅氏之封侯,猶皇子之為王也。太后誠存謙虛,奈何令臣獨不加恩三舅乎?且衛尉年尊,兩校尉有大病,如令不諱,使臣長抱刻骨之恨。宜及吉時,不可稽留。"
太后報曰:"吾反復念之,思令兩善。豈徒欲獲謙讓之名,而使帝受不外施之嫌哉!昔竇太后欲封王皇后之兄,丞相條侯言受高祖約,無軍功,非劉氏不侯。今馬氏無功于國,豈得與陰、郭中興之后等邪?常觀富貴之家,祿位重疊,猶再實之木,其根必傷。且人所以愿封侯者,欲上奉祭祀,下求溫飽耳。今祭祀則受四方之珍,衣食則蒙御府余資,斯豈不足,而必當得一縣乎?吾計之孰矣,勿有疑也。夫至孝之行,安親為上。今數遭變異,谷價數倍,憂惶晝夜,不安坐臥,而欲先營外封,違慈母之拳拳乎!吾素剛急,有匈中氣,不可不順也。若陰陽調和,邊境清靜,然后行子之志。吾但當含飴弄孫,不能復關政矣。"
時,新平主家御者失火,延及北閣后殿。太后以為己過,起居不歡。時當謁原陵,自引守備不慎,慚見陵園,遂不行,初,太夫人葬,起墳微高,太后以為言,兄廖等即時減削。其外親有謙素義行者,輒假借溫言,賞以財位。如有纖介,則先見嚴恪之色,然后加譴。其美軍服不軌法度者,便絕屬籍,遣歸田里。廣平、巨鹿、樂成王車騎樸素,無金銀之飾,帝以白太后,太后即賜錢各五百萬。于是內外從化,被服如一,諸家惶恐,倍于永平時。乃置織室,蠶于濯龍中,數往觀視,以為娛樂。常與帝旦夕言道政事,乃教授諸小王,論議經書,述敘平生,雍和終日。
四年,天下豐稔,方垂無事,帝遂封三舅廖、防、光為列侯。并辭讓,愿就關內侯。太后聞之,曰:"圣人設教,各有其方,知人情性莫能齊也。吾少壯時,但慕竹帛,志不顧命。今雖已老,而復'戒之在得',故日夜惕厲,思自降損。居不求安,食不念飽。冀乘此道,不負先帝。所以化導兄弟,共同斯志,欲令瞑目之日,無所復恨。何意老志復不從哉?萬年之日長恨矣!"廖等不得已,受封爵而退位歸第焉。
太后其年寢疾,不信巫祝小醫,數賴絕禱祀。至六月,崩。在位二十三年,年四十余。合葬顯節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