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二 崔骃列傳第四十二
瑗字子玉,早孤,銳志好學,盡能傳其父業。年十八,至京師,從侍中賈逵質正大義,逵善待之,瑗因留游學,遂明天官、歷數、《京房易傳》、六日七分。諸儒宗之。與扶風馬融、南陽張衡特相友好。初,瑗兄章為州人所殺,瑗手刃報仇,因亡命。會赦,歸家。家貧,兄弟同居數十年,鄉邑化之。
年四十余,始為郡吏。以事系東郡發干獄。獄掾善為《禮》,瑗間考訊時,輒問以《禮》說。其專心好學,雖顛沛必于是。后事釋歸家,為度遼將軍鄧遵所辟。居無何,遵被誅,瑗免歸。
瑚復辟車騎將軍閻顯府。時閻太后稱制,顯入參政事。先是,安帝廢太子為濟陰王,而以北鄉侯為嗣。瑗以侯立不以正,知顯將敗,欲說蓬廢立,而顯日沉醉,不能得見。乃謂長史陳禪曰:"中常侍江京、陳達等,得以嬖寵惑蠱先帝,遂使廢黜正統,扶立疏孽。少帝即位,發病廟中,周勃之征,于斯復見。今欲與長史君共求見,說將軍白太后,收京等,廢少帝,引立濟陰王,必上當天心,下合人望。伊、霍之功,不下席而立炁則將軍兄弟傳祚于無窮。若拒違天意,久曠神器,則將以無罪并辜元惡。此所謂禍福之會,分功之時。"禪猶豫未敢從。會北鄉侯薨,孫程立濟陰王,是為順帝。閻顯兄弟悉伏誅,瑗坐被斥。門生蘇祇具知瑗謀,欲上書言狀,瑗聞而遽止之。時陳禪為司隸校尉,召瑗謂曰:"第聽祇上書,禪請為之證。"瑗曰:"此譬猶兒妾屏語耳,愿使君勿復出口。"遂辭歸,不復應州郡命。
久之,大將軍梁商初開莫府,復首辟瑗。自以再為貴戚吏,不遇被斥,遂以戚固辭。歲中舉茂才,遷汲令。在事數言便宜,為人開稻田數百頃。視事七年,百姓歌之。
漢安初,大司農胡廣、少府竇章共薦瑗宿德大儒,從政有跡,不宜久在下位,由此遷濟北相。時,李固為太山太守,美瑗文雅,奉書禮致殷勤。歲余,光祿大夫杜喬為八使,徇行郡國,以臧罪奏瑗,征詣廷尉。瑗上書自訟,得理出。會病卒,年六十六。臨終,顧命子寔曰:"夫人稟天地之氣以生,及其終也,歸精于天,還骨于地。何地不可臧形骸,勿歸鄉里。其帽贈之物,羊豕之奠,一不得受。"寔奉遺令,遂留葬洛陽。
瑗高于文辭,尤善為書、記、箴、銘,所著賦、碑、銘、箴、頌、《七蘇》、《南陽文學官志》、《嘆辭》、《移社文》、《悔祈》、《草書藝》七言,凡五十七篇。其《南陽文學官志》稱于后世,諸能為文者皆自以弗及。瑗愛士,好賓客,盛修肴膳,單極滋味,不問余產。居常蔬食菜羹而已。家無擔石儲,當世清之。
寔字子真,一名臺,字元始。少沉靜,好典籍。父卒,隱居墓側。服竟,三公并辟,皆不就。
桓帝初,詔公卿郡國舉至孝獨行之士。寔以郡舉,征詣公車,病不對策,除為郎。明于政體,吏才有余,論當世便事數十條,名曰《政論》。指切時要,言辯而確,當世稱之。仲長統曰:"凡為人主,宜寫一通,置之坐側。"其辭曰:
自堯、舜之帝,湯、武之王,皆賴明哲之佐,博物之臣。故皋陶陳謨而唐、虞以興,伊、箕作訓而殷、周用隆。及繼體之君,欲立中興之功者,曷嘗不賴賢哲之謀乎!凡天下所以不理者,常由人主承平日久,俗漸敝而不悟,政浸衰而不改,習亂安危,怢不自睹。或荒耽嗜欲,不恤萬機;或耳蔽箴誨,厭偽忽真;或猶豫歧路,莫適所從;或見信之佐,括囊守祿;或疏遠之臣,言以賤廢,是以王綱縱弛于上,智士郁伊于下。悲夫!
自漢興以來,三百五十余歲矣。政令垢玩,上下怠懈,風俗凋敝,人庶巧偽,百姓囂然,咸復思中興之救矣。且濟時拯世之術,豈必體堯蹈舜然后乃理哉?期于補衤定決壞,枝柱邪傾,隨形裁割,要措斯世于安寧之域而已。故圣人執權,遭時定制,步驟之差,各有云設。不強人以不能,背急切而慕所聞也。蓋孔子對葉公以來遠,哀公以臨人,景公以節禮,非其不同,所急異務也。是以受命之君,每輒創制;中興之主,亦匡時失。昔盤庚愍殷,遷都易民;周穆有闕,甫侯正刑。俗人拘文牽古,不達權制,奇偉所聞,簡忽所見,烏可與論國家之大事哉!故言事者,雖合圣德,輒見掎奪。何者?其頑士暗于時權,安習所見,不知樂成,況可慮始,茍云率由舊章而已。其達者或矜名妒能,恥策非已,舞筆奪辭,以破其義,寡不勝眾,遂見擯棄。雖稷、契復存,猶將困焉。斯賈生之所以排于絳、灌,屈子之所以攄其幽憤者也。夫以文帝之明,賈生之賢,絳、灌之忠,而有此患,況其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