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十二上 方術列傳第七十二上
扶逆知歲荒,乃聚谷數千斛,悉用給宗族姻親,又斂葬遭疫死亡不能自收者。常居先人冢側,未曾入城市。太守謁煥,先為諸生,從扶學。后臨郡,未到,先遣吏修門人之禮,又欲擢扶子弟,固不肯,當時人因號為北郭先生。年八十,終于家。
二子,孟舉、偉舉,并知名。
折像字伯式,廣漢雒人也。其先張江者,封折侯,曾孫國為郁林太守,徙廣漢,因封氏焉。國生像。
國有資財二億,家僮八百人。像幼有仁心,不殺昆蟲,不折萌牙。能通《京氏易》,好黃、老言。及國卒,感多藏厚亡之義,乃散金帛資產,周施親疏。或諫像曰:"君三男兩女,孫息盈前,當增益產業,何為坐自殫竭乎?"像曰:"昔斗子文有言:'我乃逃禍,非避富也。'吾門戶殖財日久,盈滿之咎,道家所忌。今世將衰,子又不才。不仁而富,謂之不幸。墻隙而高,其崩必疾也。"智者聞之,咸服焉。
自知亡日,召賓客九族飲食辭訣,忽然而終。時年八十四。家無余資,諸子衰劣如其言云。
樊英字季齊,南陽魯陽人也。少受業三輔,習《京氏易》,兼明《五經》。又善風角、星算,《河》、《洛》七緯,推步災異。隱于壺山之陽,受業者四方而至。州郡前后禮請,不應;公卿舉賢良方正、有道,皆不行。
嘗有暴風從西方起,英謂學者曰:"成都市火甚盛。"因含水西向漱之,乃令記其日時。客后有從蜀都來,云"是日大火,有黑云卒從東起,須臾大雨,火遂得滅"。于是天下稱其術藝。
安帝初,征為博士。至建光元年,復詔公車賜策書,征英及同郡孔喬、李昺、北海郎宗、陳留楊倫、東平王輔六人,唯郎宗、楊倫到洛陽,英等四人并不至。
永建二年,順帝策書備禮,玄纁征之,復固辭疾篤。乃詔切責郡縣,駕載上道。英不得已,到京,稱疾不肯起。乃強輿入殿,猶不以禮屈。帝怒,謂英曰:"朕能生君,能殺君;能貴君,能賤君;能富君,能貧君。君何以慢朕命?"英曰:"臣受命于天。生盡其命,天也;死不得其命,亦天也。陛下焉能生臣,焉能殺臣!臣見暴君如見仇讎,立其朝猶不肯,可得而貴乎?雖在布衣之列,環堵之中,晏然自得,不易萬乘之尊,又可得而賤乎?陛下焉能貴臣,焉能賤臣!臣非禮之祿,雖萬鐘不受;若申其志,雖簞食不厭也。陛下焉能富臣,焉能貧臣!"帝不能屈,而敬其名,使出就太醫養疾,月致羊、酒。
至四年三月,天子乃為英設壇席,令公車令導,尚書奉引,賜幾杖,待以師傅之禮,延問得失。英不敢辭,拜五官中郎將。數月,英稱疾篤,詔以為光祿大夫,賜告歸。令在所送谷千斛,常以八月致牛一頭,酒三斛;如有不幸,祠以中牢。英辭位不受,有詔譬旨,勿聽。
英初被詔命,僉以為必不降志,及后應對,又無奇謨深策,談者以為失望。初,河南張楷與英俱征,既而謂英曰:"天下有二道,出與處也。吾前以子之出,能輔是君也,濟斯人也。而子始以不訾之身,怒萬乘之主;及其享受爵祿,又不聞匡救之術,進退無所據矣。"
英既善術,朝廷每有災異,詔輒下問變復之效,所言多驗。
初,英著《易章句》,世名樊氏學,以圖緯教授。潁川陳寔,少從英學。嘗有疾,妻遣婢拜問,英下床答拜。寔怪而問之。英曰:"妻,齊也。共奉祭祀,禮無不答。"其恭謹若是。年七十余,卒于家。
孫陵,靈帝時以諂事宦人為司徒。
陳郡郤巡,學傳英業,官至侍中。
論曰:漢世之所謂名士者,其風流可知矣。雖弛張趣舍,時有未純,于刻情修容,依倚道藝,以就其聲價,非所能通物方,弘時務也。及征樊英、楊厚,朝廷若待神明,至,竟無他異。英名最高,毀最甚。李固、朱穆等,以為處士純盜虛名,無益于用,故其所以然也。然而后進希之以成名,世主禮之以得眾,原其無用亦所以為用,則其有用或歸于無用矣。何以言之?夫煥乎文章,時或乖用;本乎禮樂,適末或疏。及其陶搢紳,藻心性,使由之而不知者,豈非道邈用表,乖之數跡乎?而或者忽不踐之地,賒無用之功,至乃誚噪遠術,賤斥國華,以為力詐可以救淪敝,文律足以致寧平,智盡于猜察,道足于法令,雖濟萬世,其將與夷狄同也。孟軻有言曰:"以夏變夷,不聞變夷于夏。"況有未濟者乎!
《后漢書》 南朝宋·范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