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十九上 儒林列傳第六十九上
僖與崔篆孫骃復相友善,同游太學,習《春秋》。因讀吳王夫差時事,僖廢書嘆曰:"若是,所謂畫龍不成反為狗者。"骃曰:"然。昔孝武皇帝始為天子,年方十八,崇信圣道,師則先王,五六年間,號勝文、景。及后恣己,忘其前之為善。"僖曰:"書傳若此多矣!"鄰房生梁郁儳和之曰:"如此,武帝亦是狗邪?"僖、骃默然不對。郁怒恨之,陰上書告骃、僖誹謗先帝,刺譏當世。事下有司,骃詣吏受訊。僖以吏捕方至,恐誅,乃上書肅宗自訟曰:
臣之愚意,以為凡言誹謗者,謂實無此事而虛加誣之也。至如孝武皇帝,政之美惡,顯在漢史,坦如日月。是為直說書傳實事,非虛謗也。夫帝者為善,則天下之善咸歸焉;其不善,則天下之惡亦萃焉。斯皆有以致之,故不可以誅于人也。且陛下即位以來,政教未過,而德澤有加,天下所具也,臣等獨何譏刺哉?假使所非實是,則固應悛改;倘其不當,亦宜含容,又何罪焉?陛下不推原大數,深自為計,徒肆私忿,以快其意。臣等受戮,死即死耳,顧天下之人,必回視易慮,以此事窺陛下心。自今以后,茍見不可之事,終莫復言者矣。臣之所以不愛其死,猶敢極言者,誠為陛下深惜此大業。陛下若不自惜,則臣何賴焉?齊桓公親揚其先君之惡,以唱管仲,然后群臣得盡其心。今陛下乃欲以十世之武帝,遠諱實事,豈不與桓公異哉?臣恐有司卒然見構,銜恨蒙枉,不得自敘,使后世論者,擅以陛下有所方比,寧可復使子孫追掩之乎?謹詣闕伏待重誅。
帝始亦無罪僖等意,及書奏,立詔勿問,拜僖蘭臺令史。
元和二年春,帝東巡狩,還過魯,幸闕里,以太牢祠孔子及七十二弟子,作六代之樂,大會孔氏男子二十以上者六十三人,命儒者講《論語》。僖因自陳謝。帝曰:"今日之會,寧于卿宗有光榮乎?"對曰:"臣聞明王圣主,莫不尊師貴道。今陛下親屈萬乘,辱臨敝里,此乃崇禮先師,增輝圣德。至于光榮,非所敢承。"帝大笑曰:"非圣者子孫,焉有斯言乎!"遂拜僖郎中,賜褒成侯損及孔氏男女線、帛,詔僖從還京師,使校書東觀。
冬,拜臨晉令,崔骃以《家林》筮之,謂為不吉,止僖曰:"子盍辭乎?"僖曰:"學不為人,仕不擇官,兇吉由己,而由卜乎?"在縣三年,卒官,遺令即葬。
二子:長彥、季彥,并十余歲。蒲坂令許君然勸令反魯。對曰:"今載柩而歸,則違父令;舍墓而去,心所不忍。"遂留華陰。
長彥好章句學,季彥守其家業,門徒數百人。延光元年,河西大雨雹,大者如斗。安帝詔有道術之士極陳變眚,乃召季彥見于德陽殿,帝親問其故。對曰:"此皆陰乘陽之征也。今貴臣擅權,母后黨盛,陛下宜修圣德,慮此二者。"帝默然,左右皆惡之。舉孝廉,不就。三年,年四十七,終于家。
初,平帝時王莽秉政,乃封孔子后孔均為褒成侯,追謚孔子為褒成宣尼。及莽敗,失國。建武十三年,世祖復封均子志為褒成侯。志卒,子損嗣。永元四年,徙封褒亭侯。損卒,子曜嗣。曜卒,子完嗣。世世相傳,至獻帝初,國絕。
楊倫字仲理,陳留東昏人也。少為諸生,師事司徒丁鴻,習《古文尚書》。為郡文學掾。更歷數將,志乘于時,以不能人間事,遂去職,不復應州郡命。講授于大澤中,弟子至千余人。元初中,郡禮請,三府并辟,公車征,皆辭疾不就。
后特征博士,為清河王傅。是歲,安帝崩,倫輒棄官奔喪,號泣闕下不絕聲。閻太后以其專擅去職,坐抵罪。
順帝即位,詔免倫刑,遂留行喪于恭陵。服闋,征拜侍中。是時,邵陵令任嘉在職貪穢,因遷武威太守,后有司奏嘉臧罪千萬,征考廷尉,其所牽染將相大臣百有余人。倫乃上書曰:"臣聞《春秋》誅惡及本,本誅則惡消;振裘持領,領正則毛理。今任嘉所坐狼藉,未受辜戮,猥以垢身,改典大郡,自非案坐舉者,無以禁絕奸萌。往者湖陸令張疊、蕭令駟賢、徐州刺史劉福等,釁穢既章,咸伏其誅,而豺狼之吏至今不絕者,豈非本舉之主不加之罪乎?昔齊威之霸,殺奸臣五人,并及舉者,以弭謗讟。當斷不斷,《黃石》所戒。夫圣王所以聽僮夫匹婦之言者,猶塵加嵩岱,霧集淮海,雖未有益,不為損也。惟陛下留神省察。"奏御,有司以倫言切直,辭不遜順,下之。尚書奏倫探知密事,激以求直。坐不敬,結鬼薪。詔書以倫數進忠言,特原之,免歸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