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七 杜欒劉李劉謝列傳第四十七
論曰:禮有五諫,諷為上。若夫托物見情,因文載旨,使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自戒,貴在于意達言從,理歸乎正。曷其絞訐摩上,以衒沽成名哉?李云草茅之生,不識失身之義,遂乃露布帝者,班檄三公,至于誅死而不顧,斯豈古之狂也!夫未信而諫,則以為謗己,故說者識其難焉。
劉瑜字季節,廣陵人也。高祖父廣陵靖王。父辯,清河太守。瑜少好經學,尤善圖讖、天文、歷算之術。州郡禮請不就。
延熹八年,太尉楊秉舉賢良方正,及到京師,上書陳事曰:
臣瑜自念東國鄙陋,得以豐沛枝胤,被蒙復除,不給卒伍。故太尉楊秉知臣竊窺典籍,猥見顯舉,誠冀臣愚直,有補萬一。而秉忠謨不遂,命先朝露。臣在下土,聽聞歌謠,驕臣虐政之事,遠近呼嗟之音,竊為辛楚,泣血漣如。幸得引錄,備答圣問,泄寫至情,不敢庸回。誠愿陛下且以須臾之慮,覽今往之事,人何為咨嗟,天曷為動變。
蓋諸侯之位,上法四七,垂文炳燿,關之盛衰者也。今中官邪孽,比肩裂土,皆競立胤嗣,繼體傳爵,或乞子疏屬,或買兒市道,殆乖開國承家之義。
古者天子一娶九女,娣侄有序,《河圖》授嗣,正在九房。今女嬖令色,充積閨帷,皆當盛其玩飾,冗食空宮,勞散精神,生長六疾。此國之費也,生之傷也。且天地之性,陰陽正紀,隔絕其道,則水旱為并。《詩》云:"五日為期,六日不詹"。怨曠作歌,仲尼所錄。況從幼至長,幽藏歿身。及常侍、黃門,亦廣妻娶。怨毒之氣,結成妖眚。行路之言,官發略人女,取而復置,轉相驚懼。熟不悉然,無緣空生此謗。鄒衍匹夫,杞氏匹婦,尚有城崩霜隕之異;況乃群輩咨怨,能無感乎!
昔秦作阿房,國多刑人。今第舍增多,窮極奇巧,掘山攻石,不避時令。促以嚴刑,威以正法。民無罪而復入之,民有田而復奪之。州郡官府,各自考事,奸情賕賂,皆為吏餌。民愁郁結,起入賊黨,官輒興兵,誅討其罪。貧困之民,或有賣其首級以要酬賞,父兄相代殘身,妻孥相視分裂。窮之如彼,伐之如此,豈不痛哉!
又陛下以北辰之尊,神器之寶,而微行近習之家,私幸宦者之舍,賓客市買,熏灼道路,因此暴縱,無所不容。今三公在位,皆博達道藝,而各正諸己,莫或匡益者,非不智也,畏死罰也。惟陛下設置七臣,以廣諫道,及開東序金滕史官之書,從堯、舜、禹、湯、文、武致興之道,遠佞邪之人,放鄭、衛之聲,則政致和平,德感祥風矣。臣悾々推情,言不足采,懼以觸忤,征營懾悸。
于是特詔召瑜問災咎之征,指事案經讖以對。勢政者欲令瑜依違其辭,而更策以它事。瑜復悉心以對,八千余言,有切于前,帝竟不能用。拜為議郎。
及帝崩,大將軍竇武欲大誅宦官,乃引瑜為侍中,又以侍中尹勛為尚書令,共同謀畫。及武敗,瑜、勛并被誅。事在《武傳》。
勛字伯元,河南人。從祖睦為太尉,睦孫頌為司徒。勛為人剛毅直方。少時每讀書,得忠臣義士之事,未嘗不投書而仰嘆。自以行不合于當時,不應州郡公府禮命;傅蹠r,以有道征,四遷尚書令。延熹中,誅大將軍梁冀,帝召勛部分眾職,甚有方略,封宜陽鄉侯。仆射霍谞,尚書張敬、歐陽參、李偉、虞放、周永,并封亭侯。勛后再遷至九卿,以病免,拜為侍中。八年,中常侍具瑗、左忄官等有罪免,奪封邑,因黜勛等爵。
瑜誅后,宦官悉焚其上書,以為訛言。
子琬,傳瑜學,明占候,能著災異。舉方正,不行。
謝弼字輔宣,東郡武陽人也。中直方正,為鄉邑所宗師。建寧二年,詔舉有道之士,弼與東海陳敦、玄菟公孫度俱對策,皆除郎中。
時,青蛇見前殿,大風拔木,詔公卿以下陳得失。弼上封事曰:
臣聞和氣應于有德,妖異生乎失政。上天告譴,則王者思其愆;政道或虧,則奸臣當其罰。夫蛇者,陰氣所生;鱗者,甲兵之符也!而櫡秱鳌吩唬"厥極弱,時則有蛇龍之孽。"又熒惑守亢,裴回不去,法有近臣謀亂,發于左右。不知陛下所與從容帷幄之內,親信者為誰?宜急斥黜,以消天戒。臣又聞"惟虺惟蛇,女子之祥"。伏惟皇太后定策官闥,授立圣明,《書》云:"父子兄弟,罪不相及。"竇氏之誅,豈宜咎延太后?幽隔空宮,愁感天心,有如霧露之疾,陛下當何面目以見天下?昔周襄王不能敬事其母,戎狄遂至交侵。孝和皇帝不絕竇后之恩,前世以為美談。禮為人后者為之子,今以桓帝為父,豈得不以太后為母哉?《援神契》曰:"天子行孝,四夷和平。"方今邊境日蹙,兵革蜂起,自非孝道,何以濟之!愿陛下仰慕有虞蒸蒸之化,俯思《凱風》慰母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