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十三 列傳第四十三
瑯邪人卞咸,宗之黨也,與宗俱誅。咸兄闡亡奔蘇峻,亮符峻送闡,而峻保匿之。峻又多納亡命,專用威刑,亮知峻必為禍亂,征為大司農。舉朝謂之不可,平南將軍溫嶠亦累書止之,皆不納。峻遂與祖約俱舉兵反。溫嶠聞峻不受詔,便欲下衛京都,三吳又欲起義兵,亮并不聽,而報嶠書曰:"吾憂西陲過于歷陽,足下無過雷池一步也。"既而峻將韓晃寇宣城,亮遣距之,不能制,峻乘勝至于京都。詔假亮節、都督征討諸軍事,戰于建陽門外。軍未及陣,士眾棄甲而走。亮乘小船西奔,亂兵相剝掠,亮左右射賊,誤中柂工,應弦而倒,船上咸失色欲散。亮不動容,徐曰:"此手何可使著賊!"眾心乃安。
亮攜其三弟懌、條、翼南奔溫嶠,嶠素欽重亮,雖在奔敗,猶欲推為都統。亮固辭,乃與嶠推陶侃為盟主。侃至尋陽,既有憾于亮,議者咸謂侃欲誅執政以謝天下。亮甚懼,及見侃,引咎自責,風止可觀。侃不覺釋然,乃謂亮曰:"君侯修石頭以擬老子,今日反見求耶!"便談宴終日。亮啖薤,因留白。侃問曰:"安用此為?"亮云:"故可以種。"侃于是尤相稱嘆云:"非惟風流,兼有為政之實。"
既至石頭,亮遣督護王彰討峻黨張曜,反為所敗。亮送節傳以謝侃,侃答曰:"古人三敗,君侯始二。當今事急,不宜數耳。"又曰:"朝政多門,用生國禍。喪亂之來,豈獨由峻也!"亮時以二千人守白石壘,峻步兵萬余,四面來攻,眾皆震懼。亮激厲將士,并殊死戰,峻軍乃退,追斬數百級。
峻平,帝幸溫嶠舟,亮得進見,稽顙鯁噎,詔群臣與亮俱升御坐。亮明日又泥首謝罪,乞骸骨,欲闔門投竄山海。帝遣尚書、侍中手詔慰喻:"此社稷之難,非舅之責也。"亮上疏曰:
臣凡鄙小人,才不經世,階緣戚屬,累忝非服,叨竊彌重,謗議彌興。皇家多難,未敢告退,遂隨牒展轉,便煩顯任。先帝不豫,臣參侍醫藥,登遐顧命,又豫聞后事,豈云德授,蓋以親也。臣知其不可,而不敢逃命,實以田夫之交猶有寄托,況君臣之義,道貫自然,哀悲眷戀,不敢違距。且先帝謬顧,情同布衣,既今恩重命輕,遂感遇忘身。加以陛下初在諒闇,先后親覽萬機,宣通外內,臣當其地,是以激節驅馳,不敢依違。雖知無補,志以死報。而才下位高,知進忘退,乘寵驕盈,漸不自覺。進不能撫寧外內,退不能推賢宗長,遂使四海側心,謗議沸騰。
祖約、蘇峻不堪其憤,縱肆兇逆,事由臣發。社稷傾覆,宗廟虛廢,先后以憂逼登遐,陛下旰食逾年,四海哀惶,肝腦涂地,臣之招也,臣之罪也。朝廷寸斬之,屠戮之,不足以謝祖宗七廟之靈;臣灰身滅族,不足以塞四海之責。臣負國家,其罪莫大,實天所不覆,地所不載。陛下矜而不誅,有司縱而不戮。自古及今,豈有不忠不孝如臣之甚!不能伏劍北闕,偷存視息,雖生之日,亦猶死之年,朝廷復何理齒臣于人次,臣亦何顏自次于人理!
臣欲自投草澤,思愆之心也,而明詔謂之獨善其身。圣旨不垂矜察,所以重其罪也。愿陛下覽先朝謬授之失,雖垂寬宥,全其首領,猶宜棄之,任其自存自沒,則天下粗知勸戒之綱矣。
疏奏,詔曰:
省告懇惻,執以感嘆,誠是仁舅處物宗之責,理亦盡矣。若大義既不開塞,舅所執理勝,何必區區其相易奪!
賊峻奸逆,書契所未有也。是天地所不容,人神所不宥。今年不反,明年當反,愚智所見也。舅與諸公勃然而召,正是不忍見無禮于君者也。論情與義,何得謂之不忠乎!若以己總率征討,事至敗喪,有司宜明直繩,以肅國體,誠則然矣。且舅遂上告方伯,席卷來下,舅躬貫甲胄,賊峻梟懸。大事既平,天下開泰,衍得反正,社稷乂安,宗廟有奉,豈非舅二三方伯忘身陳力之勛邪!方當策勛行賞,豈復議既往之咎乎!
且天下大弊,死者萬計,而與桀寇對岸。舅且當上奉先帝顧托之旨,弘濟艱難,使衍沖人永有憑賴,則天下幸甚。
亮欲遁逃山海,自暨陽東出。詔有司錄奪舟船。亮乃求外鎮自效,出為持節、都督豫州揚州之江西宣城諸軍事、平西將軍、假節、豫州刺史,領宣城內史。亮遂受命,鎮蕪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