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十九 列傳第六十九
玄既奢侈無度,范之亦盛營館第。自以佐命元勛,深懷矜伐,以富貴驕人,子弟慠慢,眾咸畏嫉之。義軍起,范之屯兵于覆舟山西,為劉毅所敗,隨玄西走,玄又以范之為尚書仆射。玄為劉毅等所敗,左右分散,唯范之在側。玄平,斬于江陵。
殷仲文,南蠻校尉覬之弟也。少有才藻,美容貌。從兄仲堪薦之于會稽王道子,即引為驃騎參軍,甚相賞待。俄轉諮議參軍,后為元顯征虜長史。會桓玄與朝廷有隙,玄之姊,仲文之妻,疑而間之,左遷新安太守。仲文于玄雖為姻親,而素不交密,及聞玄平京師,便棄郡投焉。玄甚悅之,以為諮議參軍。時王謐見禮而不親,卞范之被親而少禮,而寵遇隆重,兼于王、卞矣。玄將為亂,使總領詔命,以為侍中,領左衛將軍。玄九錫,仲文之辭也。
初,玄篡位入宮,其床忽陷,群下失色,仲文曰:"將由圣德深厚,地不能載。"玄大悅。"以佐命親貴,厚自封崇,輿馬器服,窮極綺麗,后房伎妾數十,絲竹不絕音。性貪吝,多納貨賄,家累千金,常若不足。玄為劉裕所敗,隨玄西走,其珍寶玩好悉藏地中,皆變為土。至巴陵,因奉二后投義軍,而為鎮軍長史,轉尚書。
帝初反正,抗表自解曰:"臣聞洪波振壑,川無恬鱗;驚飚拂野,林無靜柯。何者?勢弱則受制于巨力,質微則無以自保。于理雖可得而言,于臣實非所敢譬。昔桓玄之代,誠復驅逼者眾。至如微臣,罪實深矣,進不能見危授命,亡身殉國;退不能辭粟首陽,拂衣高謝。遂乃宴安昏寵,叨昧偽封,錫文篡事,曾無獨固。名義以之俱淪,情節自茲兼撓,宜其極法,以判忠邪。會鎮軍將軍劉裕匡復社稷,大弘善貸,佇一戮于微命,申三驅于大信,既惠之以首領,又申之以縶維。于時皇輿否隔,天人未泰,用忘進退,是以黽勉從事,自同令人。今宸極反正,唯新告始,憲章既明,品物思舊,臣亦胡顏之厚,可以顯居榮次!乞解所職,待罪私門。違離闕庭,乃心慕戀。"詔不許。
仲文因月朔與眾至大司馬府,府中有老槐樹,顧之良久而嘆曰:"此樹婆娑,無復生意!"仲文素有名望,自謂必當朝政,又謝混之徒疇昔所輕者,并皆比肩,常怏怏不得志。忽遷為東陽太守,意彌不平。劉毅愛才好士,深相禮接,臨當之郡,游宴彌日。行至富陽,慨然嘆曰:"看此山川形勢,當復出一伯符。"何無忌甚慕之。東陽,無忌所統,仲文許當便道修謁,無忌故益飲遲之,令府中命文人殷闡、孔寧子之徒撰義構文,以俟其至。仲文失志恍惚,遂不過府。無忌疑其薄己,大怒,思中傷之。時屬慕容超南侵,無忌言于劉裕曰:"桓胤、殷仲文并乃腹心之疾,北虜不足為憂。"義熙三年,又以仲文與駱球等謀反,及其弟南蠻校尉叔文伏誅。仲文時照鏡不見其面,數日而遇禍。
仲文善屬文,為世所重,謝靈運嘗云:"若殷仲文讀書半袁豹,則文才不減班固。"言其文多而見書少也。
史臣曰:桓玄纂兇,父之余基。挾奸回之本性,含怒于失職;苞藏其豕心,抗表以稱冤。登高以發憤,觀釁而動,竊圖非望。始則假寵于仲堪,俄而戮殷以逞欲,遂得據全楚之地,驅勁勇之兵,因晉政之陵遲,乘會稽之酗蒏,縱其狙詐之計,扇其陵暴之心,敢率犬羊,稱兵內侮。天長喪亂,兇力實繁,逾年之間,奄傾晉祚,自謂法堯禪舜,改物君臨,鼎業方隆,卜年惟永。俄而義旗電發,忠勇雷奔,半辰而都邑廓清,逾月而兇渠即戮,更延墜歷,復振頹綱。是知神器不可以暗干,天祿不可以妄處者也。夫帝王者,功高宇內,道濟含靈,龍宮鳳歷表其祥,彤云玄石呈其瑞,然后光臨大寶,克享鴻名,允奚后之心,副樂推之望。若桓玄之么麼,豈足數哉!適所以干紀亂常,傾宗絕嗣,肇金行之禍難,成宋氏之驅除者乎!
贊曰:靈寶隱賊,世載兇德。信順未孚,奸回是則。肆逆遷鼎,憑威縱慝。違天虐人,覆宗殄國。
《晉書》 唐·房玄齡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