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百九 列傳第九十七
夫此十不可、五謬,明顯易見。蓋有為陛下主其事者,故公卿大夫知而莫為一言。陛下宜奮獨斷,悉按諸言互市者,發明詔選將練兵。不出十年,臣請為陛下竿俺答之首于藁街,以示天下萬世。
疏入,帝頗心動,下鸞及成國公朱希忠,大學士嚴嵩、徐階、呂本,兵部尚書趙錦,侍郎聶豹、張時徹議。鸞攘臂詈曰:“豎子目不睹寇,宜其易之!敝T大臣遂言遣官已行,勢難中止。帝尚猶豫,鸞復進密疏。乃下繼盛詔獄,貶狄道典史。其地雜番,俗罕知詩書。繼盛簡子弟秀者百余人,聘三經師教之。鬻所乘馬,出婦服裝,市田資諸生。縣有煤山,為番人所據,民仰薪二百里外。繼盛召番人諭之,咸服曰:“楊公即須我曹穹帳亦舍之,況煤山耶?”番民信愛之,呼曰“楊父”。
已而俺答數敗約入寇,鸞奸大露,疽發背死,戮其尸。帝乃思繼盛言,稍遷諸城知縣。月余調南京戶部主事,三日遷刑部員外郎。當是時,嚴嵩最用事。恨鸞凌己,心善繼盛首攻鸞,欲驟貴之,復改兵部武選司。而繼盛惡嵩甚于鸞。且念起謫籍,一歲四遷官,思所以報國。抵任甫一月,草奏劾嵩,齋三日乃上奏曰:
臣孤直罪臣,蒙天地恩,超擢不次。夙夜祗懼,思圖報稱,蓋未有急于請誅賊臣者也。方今外賊惟俺答,內賊惟嚴嵩,未有內賊不去,而可除外賊者。去年春雷久不聲,占曰:“大臣專政”。冬日下有赤色,占曰:“下有叛臣”。又四方地震,日月交食。臣以為災皆嵩致,請以嵩十大罪為陛下陳之。
高皇帝罷丞相,設立殿閣之臣,備顧問視制草而已,嵩乃儼然以丞相自居。凡府部題覆,先面白而后草奏。百官請命,奔走直房如市。無丞相名,而有丞相權。天下知有嵩,不知有陛下。是壞祖宗之成法。大罪一也。
陛下用一人,嵩曰“我薦也”;斥一人,曰“此非我所親,故罷之”。陛下宥一人,嵩曰“我救也”;罰一人,曰“此得罪于我,故報之”。伺陛下喜怒以恣威福。群臣感嵩甚于感陛下,畏嵩甚于畏陛下。是竊君上之大權。大罪二也。
陛下有善政,嵩必令世蕃告人曰:“主上不及此,我議而成之”。又以所進揭帖刊刻行世,名曰《嘉靖疏議》,欲天下以陛下之善盡歸于嵩。是掩君上之治功。大罪三也。
陛下令嵩司票擬,蓋其職也。嵩何取而令子世蕃代擬?又何取而約諸義子趙文華輩群聚而代擬?題疏方上,天語已傳。如沈煉劾嵩疏,陛下以命呂本,本即潛送世蕃所,令其擬上。是嵩以臣而竊君之權,世蕃復以子而盜父之柄,故京師有“大丞相、小丞相”之謠。是縱奸子之僣竊。大罪四也。
嚴效忠、嚴鵠,乳臭子耳,未嘗一涉行伍。嵩先令效忠冒兩廣功,授錦衣所鎮撫矣。效忠以病告,鵠襲兄職。又冒瓊州功,擢千戶。以故總督歐陽必進躐掌工部,總兵陳圭幾統后府,巡按黃如桂亦驟亞太仆。既藉私黨以官其子孫,又因子孫以拔其私黨。是冒朝廷之軍功。大罪五也。
逆鸞先已下獄論罪,賄世蕃三千金,薦為大將。鸞冒擒哈舟丹兒功,世蕃亦得增秩。嵩父子自夸能薦鸞矣,及知陛下有疑鸞心,復互相排詆,以泯前跡。鸞勾賊,而嵩、世蕃復勾鸞。是引背逆之奸臣。大罪六也。
前俺答深入,擊其惰歸,此一大機也。兵部尚書丁汝夔問計于嵩,嵩戒無戰。及汝夔逮治,嵩復以論救紿之。汝夔臨死大呼曰:嵩誤我。是誤國家之軍機。大罪七也。
郎中徐學詩劾嵩革任矣,復欲斥其兄中書舍人應豐。給事厲汝進劾嵩謫典史矣,復以考察令吏部削其籍。內外之臣,被中傷者何可勝計?是專黜陟之大柄。大罪八也。
凡文武遷擢,不論可否,但衡金之多寡而畀之。將弁惟賄嵩,不得不朘削士卒;有司惟賄嵩,不得不掊克百姓。士卒失所,百姓流離,毒遍海內。臣恐今日之患不在境外而在域中。是失天下之人心。大罪九也。
自嵩用事,風俗大變。賄賂者薦及盜跖,疏拙者黜逮夷、齊。守法度者為迂疏,巧彌縫者為才能。勵節介者為矯激,善奔者為練事。自古風俗之壞,未有甚于今日者。蓋嵩好利,天下皆尚貪。嵩好諛,天下皆尚諂。源之弗潔,流何以澄?是敝天下之風俗。大罪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