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百二十五上 列傳第一百五十上
時兵暴起,州縣發官鎧仗,皆穿朽鈍折不可用,持梃斗,弗能亢,吏皆棄城匿,或自殺,不則就禽,日不絕。禁衛皆市井徒,既授甲,不能脫弓襡、劍夬,乃發左藏庫繒帛大募兵。以封常清為范陽、平盧節度使,郭子儀為朔方節度、關內支度副大使,右羽林大將軍王承業為太原尹,衛尉卿張介然為汴州刺史,金吾將軍程千里為潞州長史,以榮王為元帥,高仙芝副之,馳驛討賊。
祿山至鉅鹿,欲止,驚曰:"鹿,吾名。"去之沙河,或言如漢高祖不宿柏人以佞賊。賊投草頹樹于河,以長繩維舟集槎以結,冰一昔合,遂濟河,陷靈昌郡。又三日,下陳留、滎陽。次罌子谷,將軍荔非守瑜邀之,殺數百人,流矢及祿山輿,乃不敢前,更出谷南。守瑜矢盡,死于河。敗封常清,取東都,常清奔陜。殺留守李憕、御史中丞盧弈。河南尹達奚珣臣于賊。時高仙芝屯陜,聞常清敗,棄甲保潼關,太守竇廷芝奔河東。常山太守顏杲卿殺賊將李欽湊,禽高邈、何千年,于是趙郡、鉅鹿、廣平、清河、河間、景城六郡皆為國守,祿山所有才廬龍、密云、漁陽、汲、鄴、陳留、滎陽、陜郡、臨汝而已。
賊之據東京,見宮闕尊雄,銳情僣號,故兵久不西,而諸道兵得稍集。尹子奇屯陳留,欲東略,會濟南太守李隨、單父尉賈賁、濮陽人尚衡、東平太守嗣吳王祗、真源令張巡相繼起兵,旬日眾數萬。子奇至襄邑而還。
明年正月,僣稱雄武皇帝,國號燕,建元圣武,子慶緒王晉,慶和王鄭,達奚珣為左相,張通儒為右相,嚴莊為御史大夫,署拜百官。復取常山,殺顏杲卿。安思義屯真定,會李光弼出土門救常山,思義降,博陵亦拔,唯稿城、九門二縣為賊守。史思明、李立節、蔡希德圍饒陽,不克,引軍攻石邑,張奉璋固守。朔方節度使郭子儀自云中引兵與光弼合,敗思明于九門,李立節死,希德奔鉅鹿;思明奔趙郡,自鼓城襲博陵,復據之。光弼拔趙郡,還圍博陵,軍恒陽。希德請濟師于賊,賊以二萬騎涉滹沱入博陵,牛廷玠發媯、檀等兵萬人來助,思明益強,與光弼戰,敗于嘉山。光弼收郡十三,河南諸郡皆嚴兵守,潼關不開。
祿山懼,谷還范陽,召嚴莊、高尚責曰:"我起,而曹謂萬全。今四方兵日盛,自關以西,不跬步進,爾謀何在,尚見我為?"遣尚等出。凡數日,田乾真自潼關來,勸祿山曰:"自古興王,戰皆有勝負,乃成大業,無一舉而得者。今四方兵雖多,非我敵也。有如事不成,吾擁數萬眾,尚可橫行天下,為十年計。且高尚、嚴莊,佐命元勛也,陛下何遽絕之,使自為患邪?"祿山喜,道其小字曰:"阿浩,非汝孰悟我!然則奈何?"乾真曰:"召而尉安之。"乃內尚等,與飲宴,祿山自歌,君臣如初。即遣孫孝哲、安神威西攻長安。會高仙芝等死,哥舒翰守潼關,為乾祐所敗,囚之。賊不謂天子能遽去,駐兵潼關,十日乃西。時行在已至扶風,于是汧、隴以東,皆沒于賊。祿山以張通儒守東京,乾真為京兆尹,使安守忠屯苑中。
祿山未至長安,士人皆逃入山谷,東西駱驛二百里。宮嬪散匿行哭,將相第家委寶貨不貲,群不逞爭取之,累日不能盡。又剽左藏大盈庫,百司帑藏竭,乃火其馀。祿山至,怒,乃大索三日,民間財貲盡掠之,府縣因株根牽連,句剝苛急,百姓愈騷。祿山怨慶宗死,乃取帝近屬自霍國長公主、諸王妃妾、子孫姻婿等百馀人害之,以祭慶宗。群臣從天子者,誅滅其宗。虜性得所欲則肆為殘虐,人益不附。諸大將欲有咨決,皆因嚴莊以見。御下少恩,雖腹心雅故,皆為仇敵?たh相與殺守將,迎王師,前后反覆十數,城邑墟矣。
肅宗治兵靈武,天下日跂首待。長安相傳太子西來矣,人聞輒東走,圜里至空,都畿豪桀殺賊吏自歸者無虛日,賊斬刈懲之不能止。又賊將類剽勇無遠謀,日縱酒,嗜聲色財利,車駕危得入蜀,終無進躡之患。
帳下李豬兒者,本降豎,幼事祿山謹甚,使為閹人,愈親信。祿山腹大垂膝,每易衣,左右共舉之,豬兒為結帶。雖華清賜浴,亦許自隨。及老,愈肥,曲隱常瘡。既叛,不能無恚懼,至是目復盲,俄又得疽疾,尤卞躁,左右給侍,無罪輒死,或棰掠何辱,豬兒尤數,雖嚴莊親倚,時時遭笞靳,故二人深怨祿山。初,慶緒善騎射,未冠為鴻臚卿。賊僣號,嬖段夫人,愛其子慶恩,欲立之。慶緒懼不立,莊亦疑難作不利己,私語慶緒曰:"君聞大義滅親乎?自古固有不得已而為者。"慶緒陰曉曰:"唯唯。"又語豬兒曰:"汝事上罪可數乎?不行大事,死無日!"遂與定謀。至德二載正月朔,祿山朝群臣,創甚,罷。是夜,莊、慶緒持兵扈門,豬兒入帳下,以大刀斫其腹。祿山盲,捫佩刀不得,振幄柱呼曰:"是家賊!"俄而腸潰于床,即死,年五十馀罽,包以氈赩,埋床下。因傳疾甚,偽詔立慶緒為皇太子,又矯稱祿山傳位慶緒,乃偽尊太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