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十六 列傳第二十一
《易》曰:"知進退存亡不失其正者,其惟圣人乎!"蓋進有退之義,存有亡之機,得有喪之理,為陛下惜者此也。傅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陛下威名功烈既云足矣,拓地開疆亦可止矣。邊夷丑種,不足待以仁義,責以常禮,古者以禽魚畜之。必絕其類,恐獸窮則搏,茍救其死。且陛下每決死罪,必三覆五奏,進疏食,停音樂,以人命之重為感動也。今士無一罪,驅之行陣之間,委之鋒鏑之下,使肝腦涂地,老父孤子、寡妻慈母望槥車,抱枯骨,摧心掩泣,其所以變動陰陽,傷害和氣,實天下之痛也。使高麗違失臣節,誅之可也;侵擾百姓,滅之可也;能為后世患,夷之可也。今無是三者,而坐敝中國,為舊王雪恥,新羅報仇,非所存小、所損大乎?臣愿下沛然之詔,許高麗自新,焚陵波之船,罷應募之眾,即臣死骨不朽。
帝得疏,謂高陽公主曰:"是已危懾,尚能憂吾國事乎!"
疾甚,帝命鑿苑垣以便候問,親握手與決。詔皇太子就省。擢子遺愛右衛中郎將,遺則朝散大夫,令及見之。薨,年七十一,贈太尉、并州都督,謚曰文昭,給班劍、羽葆、鼓吹、絹布二千段、粟二千斛,陪葬昭陵。高宗詔配享太宗廟廷。
玄齡當國,夙夜勤強,任公竭節,不欲一物失所。無媢忌,聞人善,若己有之。明達吏治,而緣飾以文雅,議法處令,務為寬平。不以己長望人,取人不求備,雖卑賤皆得盡所能。或以事被讓,必稽顙請罪,畏惕,視若無所容。
貞觀末年,以譴還第,黃門侍郎褚遂良言于帝曰:"玄齡事君自無所負,不可以一眚便示斥外,非天子任大臣意。"帝悟,遽召于家。后避位不出。久之,會帝幸芙蓉園觀風俗,玄齡敕子弟汛掃廷堂,曰:"乘輿且臨幸。"有頃,帝果幸其第,因載玄齡還宮。帝在翠微宮,以司農卿李緯為民部尚書,會有自京師來者,帝曰:"玄齡聞緯為尚書謂何?"曰:"惟稱緯好須,無它語。"帝遽改太子詹事。帝討遼,玄齡守京師,有男子上急變,玄齡詰狀,曰:"我乃告公。"玄齡驛遣追帝,帝視奏已,斬男子。下詔責曰:"公何不自信!"其委任類如此。
治家有法度,常恐諸子驕侈,席勢凌人,乃集古今家誡,書為屏風,令各取一具,曰:"留意于此,足以保躬矣!漢袁氏累葉忠節,吾心所尚,爾宜師之。"子遺直嗣。
次子遺愛,誕率無學,有武力。尚高陽公主,為右衛將軍。公主,帝所愛,故禮與它婿絕。主驕蹇,疾遺直任嫡,遺直懼,讓爵,帝不許。主稍失愛,意怏怏。與浮屠辯機亂,帝怒,斬浮屠,殺奴婢數十人,主怨望,帝崩,哭不哀。高宗時,出遺直汴州刺史,遺愛房州刺史。主又誣遺直罪,帝敕長孫無忌鞫治,乃得主與遺愛反狀,遺愛伏誅,主賜死。遺直以先勛免,貶銅陵尉。詔停配享。
杜如晦,字克明,京兆杜陵人。祖果,有名周、隋間。如晦少英爽,喜書,以風流自命,內負大節,臨機輒斷。隋大業中,預吏部選,侍郎高孝基異之,曰:"君當為棟梁用,愿保令德。"因補滏陽尉,棄官去。
高祖平京師,秦王引為府兵曹參軍,徙陜州總管府長史。時府屬多外遷,王患之。房玄齡曰:"去者雖多,不足吝,如晦王佐才也。大王若終守藩,無所事;必欲經營四方,舍如晦無共功者。"王驚曰:"非公言,我幾失之!"因表留幕府。從征伐,常參帷幄機秘。方多事,裁處無留,僚屬共才之,莫見所涯。進陜東道大行臺司勛郎中,封建平縣男,兼文學館學士。天策府建,為中郎。王為皇太子,授左庶子,遷兵部尚書,進封蔡國公,食三千戶,別食益州千三百戶。俄檢校侍中,攝吏部尚書,總監東宮兵,進位尚書右仆射,仍領選。
與玄齡共筦朝政,引士賢者,下不肖,咸得職,當時浩然歸重。監察御史陳師合上《拔士論》,謂一人不可總數職,陰剴諷如晦等。帝曰:"玄齡、如晦不以勛舊進,特其才可與治天下者,師合欲以此離間吾君臣邪?"斥嶺表。
久之,以疾辭職,詔給常俸就第,醫候之使道相屬。會病力,詔皇太子就問,帝親至其家,撫之梗塞。及未亂,擢其子左千牛構兼尚舍奉御。薨,年四十六,帝哭為慟,贈開府儀同三司。及葬,加司空,謚曰成。手詔虞世南勒文于碑,使言君臣痛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