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五 唐六臣傳第二十三
○蘇循(杜曉附)
蘇循,不知何許人也。為人巧佞,阿諛無廉恥,惟利是趨。事唐為禮部尚書。是時,梁太祖已弒昭宗,立哀帝,唐之舊臣皆憤惋切齒,或俯首畏禍,或去不仕,而循特附會梁以希進用。梁兵攻楊行密,大敗于珝河,太祖躁忿,急于禪代,欲邀唐九錫,群臣莫敢當其議,獨循倡言:“梁王功德,天命所歸,宜即受禪。”明年,梁太祖即位,循為冊禮副使。
循有子楷,乾寧中舉進士及第,昭宗遣學士陸扆覆落之,楷常慚恨。及昭宗遇弒,唐政出于梁,楷為起居郎,與柳璨、張廷范等相結,因謂廷范曰:“夫謚者,所以易名而貴信也。前有司謚先帝曰‘昭’,名實不稱,公為太常卿,予史官也,不可以不言。”乃上疏駁議。而廷范本梁客將,嘗求太常卿不得者,廷范亦以此怨唐,因下楷疏廷范,廷范議曰:“臣聞執事堅固之謂恭,亂而不損之謂靈,武而不遂之謂莊,在國逢難之謂閔,因事有功之謂襄,請改謚昭宗皇帝曰恭靈莊閔皇帝,廟號襄宗。”
梁太祖已即位,置酒玄德殿,顧群臣自陳德薄不足以當天命,皆諸公推戴之力。唐之舊臣楊涉、張文蔚等皆慚懼俯伏不能對,獨循與張祎、薛貽矩盛稱梁王功德,所以順天應人者。循父子皆自以附會梁得所托,旦夕引首,希見進用,敬翔尤惡之,謂太祖曰:“梁室新造,宜得端士以厚風俗,循父子皆無行,不可立于新朝。”于是父子皆勒歸田里,乃依朱友謙于河中。其后,友謙叛梁降晉,晉王將即帝位,求唐故臣在者,以備百官之闕,友謙遣循至魏州。是時梁未滅,晉諸將相多不欲晉王即位。晉王之意雖銳,將相大臣未有贊成其議者。循始至魏州,望州廨聽事即拜,謂之“拜殿”。及入謁,蹈舞呼萬歲而稱臣,晉王大悅。明日又獻“畫日筆”三十管,晉王益喜,因以循為節度副使。已而病卒。莊宗即位,贈左仆射。
楷,同光中為尚書員外郎。明宗即位,大臣欲理其駁謚之罪,以憂死。
當唐之亡也,又有杜曉者,字明遠。祖審權,父讓能,皆為唐相。昭宗時,王行瑜、李茂貞兵犯京師,昭宗殺讓能于臨皋以自解。曉以父死無罪,居喪哀毀;服除,布衣幅巾,自廢十馀年。崔胤判鹽鐵,辟巡官,除畿縣尉,直昭文館,皆不起。崔遠判戶部,又辟巡官,或謂曉曰:“嵇康死,子紹自廢不出仕,山濤以物理責之,乃仕。吾子忍令杜氏歲時鋪席祭其先人同匹庶乎?”曉乃為之起。累遷膳部郎中、翰林學士。梁太祖即位,遷工部侍郎奉旨。開平二年,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友珪立,遷禮部尚書、集賢殿大學士。袁象先等討賊,兵大掠,曉為亂兵所殺,贈右仆射。
嗚呼!始為朋黨之論者誰歟?甚乎作俑者也,真可謂不仁之人哉!予嘗至繁城,讀《魏受禪碑》,見漢之群臣稱魏功德,而大書深刻,自列其姓名,以夸耀于世。又讀《梁實錄》,見文蔚等所為如此,未嘗不為之流涕也。夫以國予人而自夸耀,及遂相之,此非小人,孰能為也?漢、唐之末,舉其朝皆小人也,而其君子者何在哉!當漢之亡也,先以朋黨禁錮天下賢人君子,而立其朝者,皆小人也,然后漢從而亡。及唐之亡也,又先以朋黨盡殺朝廷之士,而其馀存者,皆庸懦不肖傾險之人也,然后唐從而亡。夫欲空人之國而去其君子者,必進朋黨之說;欲孤人主之勢而蔽其耳目者,必進朋黨之說;欲奪國而與人者,必進朋黨之說。夫為君子者,故嘗寡過,小人欲加之罪,則有可誣者,有不可誣者,不能遍及也。至欲舉天下之善,求其類而盡去之,惟指以為朋黨耳。故其親戚故舊,謂之朋黨可也;交游執友,謂之朋黨可也;宦學相同,謂之朋黨可也;門生故吏,謂之朋黨可也。是數者,皆其類也,皆善人也。故曰:欲空人之國而去其君子者,惟以朋黨罪之,則無免者矣。夫善善之相樂,以其類同,此自然之理也。故聞善者必相稱譽,稱譽則謂之朋黨,得善者必相薦引,薦引則謂之朋黨,使人聞善不敢稱譽,人主之耳不聞有善于下矣,見善不敢薦引,則人主之目不得見善人矣。善人日遠,而小人日進,則為人主者,倀倀然誰與之圖治安之計哉?故曰:欲孤人主之勢而蔽其耳目者,必用朋黨之說也。一君子存,群小人雖眾,必有所忌,而有所不敢為,惟空國而無君子,然后小人得肆志于無所不為,則漢魏、唐梁之際是也。故曰:可奪國而予人者,由其國無君子,空國而無君子,由以朋黨而去之也。嗚呼,朋黨之說,人主可不察哉!《傳》曰“一言可以喪邦”者,其是之謂與!可不鑒哉!可不戒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