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六十八·列傳第六十五

　　由漢以來尚志之君六七。作于漢則曰高帝，曰文帝，曰武帝，曰昭帝，曰宣帝，曰世祖，曰明帝，曰章帝，凡八帝。于三國，則曰昭烈，一帝。于晉則曰孝武，一帝。于元魏則曰孝文，一帝。于宇文周，則曰武帝，一帝。于唐則曰高祖，曰文皇，曰玄宗，曰憲宗，曰武宗，曰宣宗，凡六帝。于后周則曰世宗，一帝。于宋則曰太祖，曰太宗，曰仁宗，曰高宗，曰孝宗，凡五帝。于金源則曰世宗，曰章宗，凡二帝。是皆光大炳糧，不辱于君人之名，有功于天下甚大，有德于生民甚厚，人之類不至于盡亡，天下不至于皆為草木鳥獸，天下之人猶知有君臣父子夫婦昆弟，人倫不至于大亂，綱紀禮義、典章文物不至于大壞，數(shù)君之力也。嗚呼！上下數(shù)千載，有志之君僅是數(shù)者。何茍且一時者多，而致治者鮮也。雖然，是數(shù)君者，獨能樹立，功成治定，揄揚于千載之下，豈不為英主也哉！其視壞法亂紀，睪彝倫，毒海內(nèi)，覆宗社，碌碌以偷生，孑孑以自蔽，其為庸懦者，可為憫笑也。

　　國家光有天下綿歷四紀，恢拓疆宇，古莫與京。惜乎攻取之計甚切，而修完之功不逮。天下之器日益弊，而生民日益憊也。蓋其幾一失，而其弊遂成。初下燕云，奄有河朔，便當創(chuàng)法立制，而不為。既并西域，滅金源，蹂荊襄，國勢大張，兵力崛阜，民物稠伙，大有為之時也。茍于是時，正綱紀，立法度，改元建號，比隆前代，使天下一新，漢唐之舉也，而不為。于是法度廢則綱紀亡，官制廢則政事亡，都邑廢則宮室亡，學校廢則人材亡，廉恥廢則風俗亡，紀律廢則軍政亡，守令廢則民政亡，財賦廢則國用亡，天下之器雖存，而其實則無有。

　　賴社稷之靈，祖宗之福，兵鋒所向，無不摧破，穿徹海岳之銳，跨凌宇宙之氣，騰擲天地之力，隆隆殷殷，天下莫不懾伏。當太宗皇帝臨御之時，耶律楚材為相，定稅賦，立制作，榷宣課，分郡縣，籍戶口，理獄訟，別軍民，設科舉，推恩肆赦，方有志于天下。而一二不逞之人投隙抵罅，相與排擯，百計攻訐，乘宮闈違豫之祭，恣為矯誣，卒使楚材憤悒以死。既而牽連黨與，倚疊締絕，援進宵人，御之以武，相與割剝天下，而天下被其禍，荼毒宛轉，十又余年，生民颙颙，莫不引頜望明君出。

　　先皇帝初踐寶位，皆以為致治之主，不世出也。既而下令鳩括符璽，督察郵傳，遺使四出，究核徭賦，以求民瘼，污吏濫官，黜責殆遍，其愿治之心亦切也。惜其授任皆前日害民之尤者，舊弊未去，新弊復生，而致治之凡又失也。

　　今陛下統(tǒng)承先王圣謨，英略恢廓，正大有一天下之勢。自金源以來，綱紀禮義、文物典章，皆已墜沒，其緒余土苴，萬億之能一存。若不大為振澡，與天下更始，以國朝之成法，援唐、宋之故典，參遼、金之遺制，設官分職，立政發(fā)民，成一王法，是亦因仍茍且，終于不可為，使天下后世以為無志于天下，歷代綱紀典刑至今而盡，前無以貽謀，后無以取法，壞天地之元氣，愚生民之耳目，后世之人因以竊笑而非之，痛惜而嘆惋也。

　　昔元魏始有代地，便參用漢法，至孝文遷都洛陽，一以漢法為政，典章文物粲然，與前代比隆，至今稱為賢君，王通修元經(jīng)即與為正統(tǒng)，是可以為監(jiān)也。金源氏起東北，小夷部曲數(shù)百人，渡鴨綠，取黃龍，便建位號，一用遼、宋制度，收一國名士，置之近要，使藻飾王化，號十學士，至世宗與宋定盟，內(nèi)外無事，天下晏然，法制修明，風俗完厚，真德秀謂金源氏典章法度在元魏右，天下亦至今稱為賢君。燕都故老語及先皇者，必為流涕，其德澤在人之深如此。是以可以為監(jiān)也。

　　今有唐之地而加大，有漢唐之民而加多，雖不能便如漢、唐，為元魏、金源之治亦可以。陛下睿稟仁慈，天錫勇智，喜之冠，崇禮讓，愛養(yǎng)中國，有志于為治，而為豪杰所歸，生民所望久矣。但斷然有為，存典章，立綱紀，以安天下之器，不為茍且一時之計，奮揚乾綱，應天革命，進退黜陟，使各厭伏，天下不勞而治也。今自踐祚以來，下明詔，蠲苛煩，立新政，去舊污，登進茂異，舉用老成，緣飾以文，附會漢法，斂江上之兵，一視以仁，兼愛兩國，莫不思見德化之盛，至治之美也。但恐害民余孽，扳附奸邪，更相援引，比周以進。若不辨之于早，猶夫前日也。以有為之姿，據(jù)有為之位，乘有為之勢，而不為有為之事，與前代英主比隆，陛下亦必愧怍而不為。《書》曰：“罔不在厥初，”《易》曰：“履霜堅冰”，至《詩曰》：“如彼十雨雪，先集維霰，”《春秋》書“元年春王正月，”皆謹之于初，辨之于早也。有有為之志，而不辨奸邪于早，而卻之，則鑠剛以柔，蔽明以暗，終不能以有為。蓋彼奸人易合難去，誘之以甘言，承之以令色，賂之以重寶，便辟迎合，無所不至，不辨之于早，而拒之，則墮其計中，授之以柄，而隨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