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二十 朱子十七
林一之問:"先生說動靜義,只是動中有靜,靜中有動底道理?"曰:"固是如此。然何須將來引證?某僻性最不喜人引證。動中靜,靜中動,古人已說了。今更引來,要如何引證得是?但與此文義不差耳,有甚深長?今自家理會這處,便要將來得使。恁地泛泛引證,作何用!明道言介甫說塔,不是上塔,今人正是說塔。須是要直上那頂上去,始得,說得濟甚事?如要去取咸陽,一直去取,便好,何必要問咸陽是如何廣狹?城池在那處?宮殿在那處?亦何必說是雍州之地?但取得其地便是。今恁地引證,恰似要說咸陽,元不曾要取他地。"〔宇〕
郭叔云問:"為學之初,在乎格物。物物有理,從何處下手?"曰:"人個個有知,不成都無知,但不能推而致之耳。格物,是格物理至徹底處。"又云:"致知、格物,只是一事;非是今日格物,明日又致知。格物以理言,致知以心言。"〔恪〕
先生教郭曰:"為學切須收斂端嚴,就自家身心上做工夫,自然有所得。"恪。
與馮德貞說為己、為人。曰:"若不為己,看做甚事都只是為別人。雖做得好,亦不關己。自家去從師,也不是要理會身己;自家去取友,也不是要理會身己。只是漫恁地,只是要人說道也曾如此,要人說道好。自家又識得甚么人,自家又有幾個朋友,這都是徒然。說道,看道理,不曾著自家身己,如何會曉得?世上如此為學者多。只看為己底是如何,他直是苦切。事事都是自家合做底事,如此方可,不如此定是不可。今有人苦學者,他因甚恁地苦?只為見這物事是自家合做底事。如人吃飯,是自家肚饑,定是要吃。又如人做家主,要錢使,在外面百方做計,壹錢也要將歸。這是為甚如此?只為自家身上事。若如此為學,如何會無所得!"〔賀孫〕
余國秀問治心、修身之要。以為雖知事理之當為,而念慮之間多與日間所講論相違。曰:"且旋恁地做去,只是如今且說個'熟'字。這'熟'字如何便得到這地位?到得熟地位,自有忽然不可知處。不是被你硬要得,直是不知不覺得如此。"〔賀孫〕
國秀問:"向曾問身心性情之德,蒙批誨云云。宋杰竊於自己省驗,見得此心未發時,其仁義禮智之體渾然未有區別。於此敬而無失,則發而為惻隱、羞惡、辭遜、是非之情,自有條理而不亂。如此體認,不知是否?"曰:"未須說那'敬而無失',與未有區別,及自有條理而不亂在,且要識認得這身心性情之德是甚底模樣。說未有區別,亦如何得?雖是未發時無所分別,然亦不可不有所分別。蓋仁自有一個仁底模樣物事在內,義自有個義底模樣物事在內,禮智皆然。今要就發處認得在里面物事是甚模樣。故發而為惻隱,必要認得惻隱之根在里面是甚底物事;發而為羞惡,必要認得羞惡之根在里面是甚底物事。禮智亦如之。譬如木有四枝,雖只一個大根,然必有四根,一枝必有一根也。"又問:"宋杰尋常覺得資質昏愚,但持敬則此心虛靜,覺得好。若敬心稍不存,則里面固是昏雜,而發於外亦鶻突,所以專於'敬而無失'上用功。"曰:"這里未消說敬與不敬在。蓋敬是第二節事,而今便把來夾雜說,則鶻突了,愈難理會。且只要識得那一是一,二是二。便是虛靜,也要識得這物事;不虛靜,也要識得這物事。如未識得這物事時,則所謂虛靜,亦是個黑底虛靜,不是個白底虛靜。而今須是要打破那黑底虛靜,換做個白底虛靜,則八窗玲瓏,無不融通。不然,則守定那里底虛靜,終身黑淬淬地,莫之通曉也。"〔燾〕
問:"先生答余國秀云:'須理會得其性情之德。'"曰:"須知那個是仁義禮智之性,那個是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之情,始得。"問:"且如與人相揖,便要知得禮數合當如此。不然,則'行矣而不著,習矣而不察'。"曰:"常常恁地覺得,則所行也不會大段差舛。"〔胡泳〕
用之舉似:"先生向日曾答蔡丈書,承喻'以禮為先'之說。又:'"似識造化"之云,不免倚於一物,未知親切工夫耳。大抵濂溪說得的當,通書中數數拈出"幾"字。要當如此瞥地,即自然有個省力處,無規矩中卻有規矩,未造化時已有造化。'此意如何?"曰:"幾固要得。且於日用處省察,善便存放這里,惡便去而不為,便是自家切己處。古人禮儀,都是自少理會了,只如今人低躬唱喏,自然習慣。今既不可考,而今人去理會,合下便別將做一個大頭項。又不道且理會切身處,直是要理會古人因革一副當,將許多精神都枉耗了,元未切自家身己在。"又曰:"只有大學教人致知、格物底,便是就這處理會;到意誠、心正處展開去,自然大。若便要去理會甚造化,先將這心弄得大了,少間都沒物事說得滿。"〔賀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