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紀九 起著雍困敦九月,盡重光單閼,凡三年有奇
西突厥種落散在伊吾,詔以涼州都督李大亮為西北道安撫大使,于磧口貯糧,來者賑給,使者招慰,相望于道。大亮上言:"欲懷遠者必先安近,中國如本根,四夷如枝葉,疲中國以奉四夷,猶拔本根以益枝葉也。臣遠考秦、漢,近觀隋室,外事戎狄,皆致疲弊。今招致西突厥,但見勞費,未見其益。況河西州縣蕭條,突厥微弱以來,始得耕獲;今又供億此役,民將不堪,不若且罷招慰為便。伊吾之地,率皆沙磧,其人或自立君長,求稱臣內屬者,羈縻受之,使居塞外,為中國藩蔽,此乃施虛惠而收實利也。"上從之。
八月,丙午,詔以"常服未有差等,自今三品以上服紫,四品、五品服緋,六品、七品服綠,八品服青;婦人從其夫色。"
甲寅,詔以兵部尚書李靖為右仆射。靖性沈厚,每與時宰參議,恂恂似不能言。
突厥既亡,營州都督薛萬淑遣契丹酋長貪沒折說諭東北諸夷,奚、霫、室韋等十馀部皆內附。萬淑,萬均之兄也。
戊午,突厥欲谷設來降。欲谷設,突利之弟也。頡利敗,欲谷設奔高昌,聞突利為唐所禮,遂來降。
九月,戊辰,伊吾城主入朝。隋末,伊吾內屬,置伊吾郡;隋亂,臣于突厥。頡利既滅,舉其屬七城來降,因以其地置伊西州。
思結部落饑貧,朔州刺史新豐張儉招集之,其不來者,仍居磧北,親屬私相往還,儉亦不禁。及儉徙勝州都督,州司奏思結將叛,詔儉往察之。儉單騎入其部落說諭,徙之代州,即以儉檢校代州都督,思結卒無叛者。儉因勸之營田,歲大稔。儉恐虜蓄積多,有異志,奏請和糴以充邊儲。部落喜,營田轉力,而邊備實焉。
丙子,開南蠻地置費州、夷州。
己卯,上幸隴州。
冬,十一月,壬辰,以右衛大將軍侯君集為兵部尚書,參議朝政。
甲子,車駕還京師,上讀《明堂針炙書》,云:"人五藏之系,咸附于背。"戊寅,詔自今毋得笞囚背。
十二月,甲辰,上獵于鹿苑;乙巳,還宮。
甲寅,高昌王麹文泰入朝。西域諸國咸欲因文泰使入貢,上遣文泰之臣厭怛紇干往迎之。魏征諫曰:"昔光武不聽西域送侍子,置都護,以為不以蠻夷勞中國。今天下初定,前者文泰之來,所過勞費已甚,今借使十國入貢,其徒旅不減千人。邊民荒耗,將不勝其弊。若聽其商賈往來,與邊民交市,則可矣,倘以賓客遇之,非中國之利也。"時厭怛紇干已行,上遽令止之。
諸宰相侍宴,上謂王珪曰:"卿識鑒精通,復善談論,玄齡以下,卿宜悉加品藻,且自謂與數子何如?"對曰:"孜孜奉國,知無不為,臣不如玄齡。才兼文武,出將入相,臣不如李靖。敷奏詳明,出納惟允,臣不如溫彥博。處繁治劇,眾務畢舉,臣不如戴胄。恥君不及堯、舜,以諫爭為己任,臣不如魏征。至于激濁揚清,嫉惡好善,臣于數子,亦有微長。"上深以為然,眾亦服其確論。
上之初即位也,嘗與群臣語及教化,上曰:"今承大亂之后,恐斯民未易化也。"魏征對曰:"不然。久安之民驕佚,驕佚則難教;經亂之民愁苦,愁苦則易化。譬猶饑者易為食,渴者易為飲也。"上深然之。封德彝非之曰:"三代以還,人漸澆訛,故秦任法律,漢雜霸道,蓋欲化而不能,豈能之而不欲邪!魏征書生,未識時務,若信其虛論,必敗國家。"征曰:"五帝、三王不易民而化,昔黃帝征蚩尤,顓頊誅九黎,湯放桀,武王伐紂,皆能身致太平,豈非承大亂之后邪!若謂古人淳樸,漸至澆訛,則至于今日,當悉化為鬼魅矣,人主安得而治之!"上卒從征言。
元年,關中饑,米斗直絹一匹;二年,天下蝗;三年,大水。上勤而撫之,民雖東西就食,未嘗嗟怨。是歲,天下大稔,流散者咸歸鄉里,米斗不過三、四錢,終歲斷死刑才二十九人。東至于海,南及五嶺,皆外戶不閉,行旅不赍糧,取給于道路焉。上謂長孫無忌曰:"貞觀之初,上書者皆云:'人主當獨運威權,不可委之臣下。'又云:'宜震耀威武,征討四夷。'唯魏征勸朕'偃武修文,中國既安,四夷自服。'朕用其言。今頡利成擒,其酋長并帶刀宿衛,部落皆襲衣冠,征之力也,但恨不使封德彝見之耳!"征再拜謝曰:"突厥破滅,海內康寧,皆陛下威德,臣何力焉!"上曰:"朕能任公,公能稱所任,則其功豈獨在朕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