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紀二十四 起屠維大荒落,盡上章敦牂,凡二年
溫戰數不利,糧儲復竭,又聞秦兵將至,丙申,焚舟,棄輜重、鎧仗,自陸道奔還。以毛虎生督東燕等四郡諸軍事,領東燕太守。
溫自東燕出倉垣,鑿井而飲,行七百馀里。燕之諸將爭欲追之,吳王垂曰:"不可。溫初退惶恐,必嚴設警備,簡精銳為后拒,擊之未必得志,不如緩之。彼幸吾未至,必晝夜疾趨;俟其士眾力盡氣衰,然后擊之,無不克矣。"乃帥八千騎徐行躡其后。溫果兼道而進。數日,垂告諸將曰:"溫可擊矣。"乃急追之,及溫于襄邑。范陽王德先帥勁騎四千伏于襄邑東澗中,與垂夾擊溫,又破之,死者復以萬計。孫元遂據武陽以拒燕,燕左衛將軍孟高討擒之。
冬,十月,己巳,大司馬溫收散卒,屯于山陽。溫深恥喪敗,乃歸罪于袁真,奏免真為庶人;又免冠軍將軍鄧遐官。真以溫誣己,不服,表溫罪狀,朝廷不報。真遂據壽春叛,降燕,且請救;亦遣使如秦。溫以毛虎生領淮南太守,守歷陽。
燕、秦既結好,使者數往來。燕散騎侍郎太原郝晷、給事黃門侍郎梁琛相繼如秦。晷與王猛有舊,猛接以平生,問晷東方之事。晷見燕政不修而秦大治,知燕將亡,陰欲自托于猛,頗泄其實。
琛至長安,秦王堅方畋于萬年,欲引見琛,琛曰:"秦使至燕,燕之君臣朝服備禮,灑掃宮庭,然后敢見。今秦王欲野見之,使臣不敢聞命!"尚書郎辛勁謂琛曰:"賓客入境,惟主人所以處之,君焉得專制其禮!且天子稱乘輿,所至曰行在所,何堂居之有!又,《春秋》亦有遇禮,何為不可乎!"琛曰:"晉室不綱,靈祚歸德,二方承運,俱受明命。而桓溫猖狂,窺我王略,燕危秦孤,勢不獨立,是以秦主同恤時患,要結好援。東朝君臣,引領西望,愧其不競,以為鄰憂,西使之辱,敬待有加。今強寇既退,交聘方始,謂宜崇禮篤義以固二國之歡;若忽慢使臣,是卑燕也,豈修好之義乎!夫天子以四海為家,故行曰乘輿,止曰行在。今寓縣瓜裂,天光分曜,安得以乘輿、行在為言哉!禮,不期而見曰遇;蓋因事權行,其禮簡略,豈平居容與之所為哉!客使單行,誠勢屈于主人;然茍不以禮,亦不敢從也。"堅乃為之設行宮,百僚倍位,然后延客,如燕朝之儀。事畢,堅與之私宴,問:"東朝名臣為誰?"琛曰:"太傅上庸王評,明德茂親,光輔王室;車騎大將軍吳王垂,雄略冠世,折沖御侮;其馀或以文進,或以武用,官皆稱職,野無遺賢。"
琛從兄弈為秦尚書郎,堅使典客館琛于弈舍。琛曰:"昔諸葛瑾為吳聘蜀,與諸葛亮惟公朝相見,退無私面,余竊慕之。今使之即安私室,所不敢也。"乃不果館。弈數來就邸舍,與琛臥起,閑問琛東國事。琛曰:"今二方分據,兄弟并蒙榮龐,論其本心,各有所在。琛欲言東國之美,恐非西國之所欲聞;欲言其惡,又非使臣之所得論也。兄何用問為!"
堅使太子延琛相見。秦人欲使琛拜太子,先諷之曰:"鄰國之君,猶其君也;鄰國之儲君,亦何以異乎!"琛曰:"天子之子視元士,欲其由賤以登貴也。尚不敢臣其父之臣,況它國之臣乎!茍無純敬,則禮有往來,情豈忘恭,但恐降屈為煩耳。"乃不果拜。
王猛勸堅留琛,堅不許。
燕主暐遣大鴻臚溫統拜袁真使持節、都督淮南諸軍事、征南大將軍、揚州刺史,封宣城公。統未逾淮而卒。
吳王垂自襄邑還鄴,威名益振,太傅評愈忌之。垂奏:"所募將士忘身立效,將軍孫蓋等摧鋒陷陳,應蒙殊賞。"評皆抑而不行。垂數以為言,與評廷爭,怨隙愈深。太后可足渾氏素惡垂,毀其戰功,與評密謀誅之。太宰恪之子楷及垂舅蘭建知之,以告垂曰:"先發制人,但除評及樂安王臧,馀無能為矣。"垂曰:"骨肉相殘而首亂于國,吾有死而已,不忍為也。"頃之,二人又以告,曰:"內意已決,不可不早發。"垂曰:"必不可彌縫,吾寧避之于外,馀非所議。"
垂內以為憂,而未敢告諸子。世子令請曰:"尊比者如有憂色,豈非以主上幼沖,太傅疾賢,功高望重,愈見猜邪?"垂曰:"然。吾竭力致命以破強寇,本欲保全家國,豈知功成之后,返令身無所容。汝既知吾心,何以為吾謀?"令曰:"主上暗弱,委任太傅,一旦禍發,疾于駭機。今欲保族全身,不失大義,莫若逃之龍城,遜辭謝罪,以待主上之察,若周公之居東,庶幾可以感寤而得還,此幸之大者也。如其不然,則內撫燕、代,外懷群夷,守肥如之險以自保,亦其次也。"垂曰:"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