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三十一 起昭陽協洽,盡閼逢涒灘,凡二年
九月,戊申朔,兵從宣平城門入。張邯逢兵見殺;王邑、王林、王巡、帶足惲等分將兵距擊北闕下,會日暮,官府、邸第盡奔亡。己酉,城中少年朱弟、張魚等恐見鹵掠,趨讙并和,燒作室門,斧敬法闥,呼曰:"反虜王莽,何不出降!"火及掖庭、承明,黃皇室主所居。黃皇室主曰:"何面目以見漢家!"自投火中而死。
莽避火宣室前殿,火輒隨之。莽紺袀服,持虞帝匕首,天文郎按式于前,莽旋席隨斗柄而坐,曰:"天生德于予,漢兵其如予何!"庚戌,旦明,群臣扶掖莽自前殿之漸臺,欲阻池水,公卿從官尚千馀人隨之。王邑晝夜戰,罷極,士死傷略盡;馳入宮,間關至漸臺,見其子侍中睦解衣冠欲逃,邑叱之,令還,父子共守莽。軍人入殿中,聞莽在漸臺,眾共圍之數百重。臺上猶與相射,矢盡,短兵接。王邑父子、帶++足惲、王巡戰死,莽入室。下餔時,眾兵上臺,苗訢、唐尊、王盛等皆死。商人杜吳殺莽,校尉東海公賓就斬莽首;軍人分莽身,節解臠分,爭相殺者數十人。公賓就持莽首詣王憲。憲自稱漢大將軍,城中兵數十萬皆屬焉。舍東宮,妻莽后宮,乘其車服。癸丑,李松、鄧曄入長安,將軍趙萌、申屠建亦至。以王憲得璽綬不上,多挾宮女,建天子鼓旗,收斬之。傳莽首詣宛,縣于市。百姓共提擊之,或切食其舌。
班固贊曰:王莽始起外戚,折節力行以要名譽,及居位輔政,勤勞國家,直道而行,豈所謂"色取仁而行違"者邪!莽既不仁而有佞邪之材,又乘四父歷世之權,遭漢中微,國統三絕,而太后壽考,為之宗主,故得肆其奸慝以成篡盜之禍。推是言之,亦天時,非人力之致矣!及其竊位南面,顛覆之勢險于桀、紂,而莽晏然自以黃、虞復出也,乃始恣睢,奮其威詐,毒流諸夏,亂延蠻貉,猶未足逞其欲焉。是以四海之內,囂然喪其樂生之心,中外憤怨,遠近俱發,城池不守,支體分裂,遂令天下城邑為虛,害遍生民,自書傳所載亂臣賊子,考其禍敗,未有如莽之甚者也!昔秦燔《詩》、《書》以立私議,莽誦《六藝》以文奸言,同歸殊涂,俱用滅亡。皆圣王之驅除云爾。
定國上公王匡拔洛陽,生縛莽太師王匡、哀章,皆斬之。冬,十月,奮威大將軍劉信擊殺劉望于汝南,并誅嚴尤、陳茂,郡縣皆降。
更始將都洛陽,以劉秀行司隸校尉,使前整修宮府。秀乃致僚屬,作文移,從事司察,一如舊章。時三輔吏士東迎更始,見諸將過,皆冠幘而服婦人衣,莫不笑之。及見司隸僚屬,皆歡喜不自勝,老吏或垂涕曰:"不圖今日復見漢官威儀!"由是識者皆屬心焉。
更始北都洛陽,分遣使者徇郡國,曰:"先降者復爵位!"使者至上谷,上谷太守扶風耿況迎,上印綬;使者納之,一宿,無還意。功曹寇恂勒兵入見使者,請之,使者不與,曰:"天王使者,功曹欲脅之邪!"恂曰:"非敢脅使君,竊傷計之不詳也。今天下初定,使君建節銜命,郡國莫不延頸傾耳。今始至上谷而先墮大信,將復何以號令他郡乎!"使者不應。恂叱左右以使者命召況;況至,恂進取印綬帶況。使者不得已,乃承制詔之,況受而歸。宛人彭寵、吳漢亡命在漁陽,鄉人韓鴻為更始使,徇北州,承制拜寵偏將軍,行漁陽太守事,以漢為安樂令。更始遣使降赤眉。樊崇等聞漢室復興,即留其兵,將渠帥二十馀人隨使者至洛陽,更始皆封為列侯。崇等既未有國邑,而留眾稍有離叛者,乃復亡歸其營。
王莽廬江連率潁川李憲據郡自守,稱淮南王。
故梁王立之子永詣洛陽;更始封為梁王,都睢陽。
更始欲令親近大將徇河北,大司徒賜言:"諸家子獨有文叔可用。"朱鮪等以為不可,更始狐疑,賜深勸之。更始乃以劉秀行大司馬事,持節北渡河,鎮慰州郡。
以大司徒賜為丞相,令先入關修宗廟、宮室。
大司馬秀至河北,所過郡縣,考察官吏,黜陟能否,平遣囚徒,除王莽苛政,復漢官名。吏民喜悅,爭持牛酒迎勞,秀皆不受。南陽鄧禹杖策追秀,及于鄴。秀曰:"我得專封拜,生遠來,寧欲仕乎?"禹曰:"不愿也。"秀曰:"即如是,何欲為?"禹曰:"但愿明公威德加于四海,禹得效其尺寸,垂功名于竹帛耳!"秀笑,因留宿間語。禹進說曰:"今山東未安,赤眉、青犢之屬動以萬數。更始既是常才而不自聽斷,諸將皆庸人屈起,志在財幣,爭用威力。朝夕自快而已,非有忠良明智、深慮遠圖,欲尊主安民者也。歷觀往古圣人之興,二科而已,天時與人事也。今以天時觀之,更始既立而災變方興;以人事觀之,帝王大業非凡夫所任,分崩離析,形勢可見。明公雖建藩輔之功,猶恐無所成立也。況明公素有盛德大功,為天下所向服,軍政齊肅,賞罰明信。為今之計,莫如延攬英雄,務悅民心,立高祖之業,救萬民之命。以公而慮,天下不足定也。"秀大悅,因令禹常宿止于中,與定計議。每任使諸將,多訪于禹,皆當其才。秀自兄縯之死,每獨居輒不御酒肉,枕席有涕泣處,主簿馮異獨叩頭寬譬,秀止之曰:"卿勿妄言!"異因進說曰:"更始政亂,百姓無所依戴。夫人久饑渴,易為充飽。今公專命方面,宜分遣官屬徇行郡縣,宣布惠澤。"秀納之。騎都尉宋子耿純謁秀于邯鄲,退,見官屬將兵法度不與它將同,遂自結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