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惹我父親
也許是年歲漸長的緣故吧,每每酒精下肚,父親就會變得傷感,說的全是我母親的病,檢討自己不該抽煙,不該脾氣上來時拿我母親當出氣筒,不該這樣、那 樣……常常是酒過三巡,我倆喝到眼淚汪汪,然后擦干眼淚,轉回頭給我母親一張笑臉。母親每次都貪婪地倚在門口,看著我們爺兒倆推杯換盞。她時常說:“我怎 么看也看不夠。”
一年后,母親去世了,惟一值得欣慰的是,母親的最后時光并不像別的肝癌患者那樣被痛苦煎熬。母親在老家入土為安之后,我和父親喝到爛醉,他對哭得沒 有人樣了的我說:“我還陪你回大連,但咱得說好,等你畢業了,我就回老家來。那時候,你成家立業,我也好好過我的晚年生活,不讓你掛心。”
就這樣,沒了母親,我開始與他相依為命,守著那個很小的燒烤攤,守著我們父子相伴的光陰。大四那年,系里將我定為保研的人選,但我拒絕了,我太想早 日工作,拿著工資給他買酒喝了。當我的導師為此找到他時,他對導師千恩萬謝之后,憤怒地從箱子拿出一個存折:“你不就是為了早日掙點兒小錢嘛?呶,這些都 給你。人家都說農村出來的孩子短視,沒想到,你還真沒給我長臉。”我反駁:“現在大學生就業都那么難,就算讀了研究生不也一樣?”
我以為,這句話就算不能說服他,至少也讓他沒話說。可是,他卻順手拿起一個啤酒瓶,哐的一聲摔得粉碎,怒不可遏地對我說:“既然你這么說,那你當初 何必考大學?如果你自己都輕視知識,那我告訴你,你念到博士、博士后也是個廢物!知識是啥?知識不是現金,你學了立馬就變成了錢。它就好比農家肥,那是無 窮的后勁兒;它是向上的磚頭,一點點兒摞出來的。總有一天,你會比別人看得高、看得遠。人這一輩子是長跑,你以為是只跑50米就沖刺嗎?”
父親的一番話再次點醒了我。晚上收攤后,我鄭重地給他斟了一杯酒,對他說:“爹,我錯了。我讀研,爭取做個有后勁兒的農家肥。”他一聽,笑了,將那杯酒一干而盡。
我說:“要是這樣的話,你就得晚幾年才能享清福了。”他大笑著揮一揮手,說:“看著兒子有出息就是福!跟你媽比,我多享了多少年的福啊!”
就這樣,他依然守著那個小燒烤攤陪讀。直到那個夏天,發生了那件震驚全城的大事。
我研二下學期的一個星期六,天氣很熱,有幾個社會上的小混混從晚上6點鐘一直喝到12點,還沒有走的意思。父親走過去勸他們:“小伙子們,都12點 了,快回家吧,你們的父母好著急了。”沒人理會他的話,等他第二次去催促的時候,有幾個人不耐煩地說:“又不是不給你錢,催什么催!”另外一個人大聲命 令:“再烤30個小串。”當我把烤好的肉串送給他們時,其中一個人摘下我的眼鏡說:“一個燒烤攤的小服務員戴眼鏡裝什么斯文!”我雖然滿腔怒火,但還是想 要回眼鏡。結果那人把眼鏡扔在了地上,說:“對不起,掉地上了,你自己撿吧。”正當我彎腰想去撿眼鏡時,旁邊的一個人沖著我的后腰便是一腳,我一下子搶在 了地上。
等我狼狽不堪地從地上爬起來時,第一眼就看到父親已經抄了一把菜刀沖向了那幫小混混,我趕緊死死地抱住了他,那幾個混混趁勢上前對我們爺兒倆一頓拳 打腳踢。父親的菜刀揮舞著,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一切都靜了下來。我看到一個小混混血淋淋地倒下了,另外幾個人慌忙逃竄,轉眼不見了蹤影。
就這樣,父親成了殺人犯,盡管很多人都說那個人死有余辜,可是,父親還是難以逃脫法律的制裁。宣判之前,我一直見不到他,在無數個失眠的夜里,我流著眼淚想剛強的他現在會變成什么樣子、會遭了多少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