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偉大因你的眼神而生

　　時光是最不經混的。4年，女兒回到了他所在的縣城，到了一個小廠做記賬員。他勸慰自己：算了，女兒幸福就好了。

　　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了，女兒居然把他機關科長的兒子領了回來。他冷著臉吃完了那頓飯，男孩兒一走，從不發脾氣的他就勃然大怒。他指著女兒的鼻子說：你長沒長腦子啊，他一副小混混模樣……他氣得說不出話來。她跟他頂嘴：那不是小不懂事嗎？他跟了我，就不能了！女兒說得理直氣壯。突然他覺得自己是那么無力，很多事，都不是他想象的那樣。

　　半晌，他說了一句：只要你跟他，就別再叫我爸，我沒你這個女兒。

　　女兒從家里搬了出去，要結婚了，妻哭哭啼啼，他不管，說：你告訴她，如果邁進這門一步，我就不活了。是的，他不能決定別人的生死，他唯有能拿自己的命拼了。

　　科長自然不會給他好臉色。年底，機關人事變革，他寫了內退申請。沒幾天，批了下來，他離開了那棟灰色的大樓，恍然幾十年就過去了，他成了退休的老頭兒。

　　他堅持著不讓女兒回家，在外面跟人下棋時，聽老鄰居說：老楊啊，恭喜你當姥爺了。他扔下半盤棋，甩袖子回了家。妻的眼神躲躲藏藏，他知道她想去侍候女兒。他收拾了幾件衣服，說：我去鄉下住幾天，想老哥了。

　　他從鄉下回來，妻說那孩子多惹人喜歡。他拉長了臉，放下手里的碗，踱出去。路邊的丁香開得正熱鬧，他想起女兒就是生在丁香開的季節，他的眼睛有些濕了。他瞅瞅天上，天瓦藍瓦藍的。還指望什么呢，希望是自己錯了，女兒過得幸福吧！

　　可是沒多久，妻就紅著眼睛說：那個小子死性不改，薇還沒出滿月，他就出去鬼混……

　　他的心忽地就被炸了個大窟窿。他扔下碗，裝作很冷漠的樣子說：我早知道有這步棋。

　　女兒還是離了婚，帶著小外孫女住在租來的房子里。妻幾次在他面前抹淚，他說：自作自受。這能賴上誰？說時，心里刀割一樣疼。但是那么好面子的他，讓女兒回來，那外人會怎么看？

　　女兒不要工作了，自己弄了個攤位，賣服裝。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就早起晨練。遠遠地他看見妻一溜小跑著奔向女兒的出租屋，給她送早飯。后來，是女兒抱著孩子回家。天漸冷了，他起得更早了，而且一出去就是一上午，那樣小外孫女就可以整個上午呆在他家里了。

　　那么冷的天，街上人都小跑，他去哪兒啊，東轉轉西轉轉。很快就感冒了。早晨發著高燒，妻心疼他，說：別去了，外面太冷了。但他不干，掙扎著起來，穿戴整齊出去。

　　昏昏然坐在公園長椅上時，女兒站在了他的面前。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轉身要走，女兒一下子從背后抱住了他，女兒哭著說：爸，是我錯了，是我錯了啊……

　　他擦了擦眼角，說：明天把孩子送回來吧！

　　女兒摟著他，說：爸，我總是讓你失望！

　　他抬起頭，看著女兒，輕輕地說了一句：如果你幸福，我還求什么呢？

　　跟大家講這段故事時，我的手一直在抖，我就是那個讓父親無比失望的女兒。他終于沒把女兒盼成明星，他老了，會抱著外孫女講故事。我的女兒仍會提稀奇古怪的問題，我對他說：她比我聰明嗎？他嘿嘿笑，好一會兒，才說：你是沒把精神頭用對地方啊！

　　我終于明白，我在他眼里，永遠是最好的，我的偉大因他的眼神而生，只因為，他是父親。他望女成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