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為她可以長命百歲,今年正月回去,看到她躺在床上骨瘦如柴,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就象一盞風中的油
燈隨時都會熄滅。才明白屬于她的時日已不多了,但卻又固執的以為她可以絕處逢生。正月十八下午脊椎沒有由來的痛。下午四點,爸爸來電話說奶奶剛才走了。心里突然空蕩蕩的,嚴重的供血不足。頓時明白這多年來雖然不能伴她左右,其實自己心里是多么在意她的存在,自己對她的愛早已深入骨髓,她的離去也才如此痛徹心扉!
趕回家,給她點過香叩過頭,起身看到躺在大紅棺木中的她,靜靜的猶如剛剛睡著,多么希望她會突然開口對我說:“我的孫女回來了”一如每次我回家。聽著外面哀樂陣陣,鞭炮如排山倒海將我的淚水淹沒。我才明白往事已成追憶!
她在家排老二,由于上面的大哥不成氣,支撐門戶的重任自然落在了她的頭上,由于太公的開明加之家底殷實,她有幸成了當時私塾學堂里唯一的女生,混在一群男孩子中間大聲的讀四書五經,也不用忍受裹足之痛。
讀了四年私塾,讀書看報,加減運算已是輕車熟路。小時候夏日的午后,最愉快的事莫過于躺在清涼的竹椅上,她摸著我的小腳丫聽她講兒時她一襲旗袍,一匹白馬英姿颯爽的闖學堂。十六歲那年,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逢了父母之命。招了做裁縫的爺爺為上門女婿。爺爺足足矮她一個頭,除了個頭矮一些之外,爺爺無疑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能干勤勞持家有責任心,對她和孩子更是疼愛有加。上大學時讀到一篇文章:《高個子女人和她的矮個子丈夫》覺得那分明就是寫給我爺爺奶奶看的,我拿回家給她看,那時爺爺已去世多年。她拿了老花鏡一字一句讀,眼中有淚花閃現。
兵慌馬亂中,她先后生育了六兒六女,由于疾病其中四兒養到二三歲便夭折了。只留下兩男六女。有幾次臨產都是自己燒好開水,自己用剪刀剪斷臍帶,自己為孩子洗澡,自己打幾個荷包蛋吃。然后等待在外做工的爺爺收工回家,告訴他家里又添人進口了。最多過一個星期便下地干活了。每每講起這些她眼中看不到苦難更看不到抱怨。只有慈祥和愛戀。老年兩個舅舅和一個姨媽先后先她而去,每次她都會靜靜守候他們一夜,然后送他們上路。白發人送黑發人,沒有人能體會這三夜她心中經歷了怎樣的痛苦和磨難!
兩個舅舅和一個姨媽先她而去之后,她仿佛在一夜之間衰老下去,經常一個人嘆氣,有時一坐就是一天和誰也不說一句話。沒有人能讀懂她心中的孤寂。只有孫兒們去看望她,才有笑容在她臉上閃現。每年冬天都要大病一場,一躺便是二十多天,即便身體如此糟糕,但吃飯洗澡上廁所之類的事情她都堅持自己完成。一直到臨終。她干干凈凈的來又干干凈凈的走,不給后輩們增加一點點負擔。一如她清淡如菊的一生。
她七十六歲還獨自一人在老家種地養牲畜,每年寒暑假回去和她小住,田間地頭和她嬉戲打鬧,心安理得的吃她為我燒的粉絲燉臘肉,袖手旁觀看她為我洗衣服。卻不曾想過為她分擔一些家務;叵胱约旱耐辏叵胨狞c點滴滴,黑暗中我任憑淚水縱橫,卻不抬手一拭。
記憶中她很瘦但精神,頭發永遠梳得光亮,眼睛很明亮,顧盼生輝。她笑起來時,皺紋一圈圈在臉上波浪般展開,瞇了雙眼,極慈祥的樣子。
她心胸寬廣,待人又極公正,鄰里鄉親家里家外有了是是非非,都喜歡找她評理,她總能站在公正的立場說些公正的話,令他人心悅誠服。
她對孫輩們豪不保留的信任,最好的贊揚來自她口,她的贊揚使我們不敢懈怠,她的期盼使我們自慚形穢。由她我常想到我們的教育,父母之于子女,老師之于學生,如果少一些打罵,多一些鼓勵,就會使晚輩少些許自卑,添幾許自信。因為最大的動力來自無保留的信任。
守靈,追悼,送葬,似乎在她的棺材被塵土淹沒的一剎那,我才真的明白她真的離我而去了,一去不回,背后再也沒有了她殷切的目光,再也沒有了她關切的話語。再也沒有了她的粉絲燉臘肉,回到家里,再次聽王強的歌“總想對你有些話要說
※本文作者:皮貝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