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母親跪在大嫂的面前時,我胸中的熱血一下子沖到了腦子,心里像針扎一樣難受。如果不是因為我的學費,母親不會這樣的。
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母親高興了一陣子,然而昂貴的學費讓母親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借遍了親戚朋友,可還差三千元。父親是個木訥的農(nóng)民,只知道辛苦勞作,平時話很少,家里的事情從來不管。面對母親的嘆息,他躲在屋角里,不停地抽煙,低著頭發(fā)呆。
母親終于下了決心,向兩個哥哥求助。兩個哥哥和父親一樣老實木訥,不善言語,可因為兩個嫂子,和母親的關(guān)系很緊張。
二哥不在家,二嫂沒有等母親坐下喘口氣,就開始向母親訴苦,數(shù)落二哥的不是,鼻涕一把淚一把地看著讓人心酸。我和母親都知道她擅長演戲,死人在她的嘴里也能說活。今天她演戲是給母親看的,我知道從她這里借錢是不可能的。
我和母親來到大哥家的時候,他們正在吃飯。見我們進來,小侄子蹦蹦跳跳迎了上來,親熱地叫著奶奶。大哥急忙收拾碗筷,大嫂對我們不理不睬,陰沉著臉,隨手拿起了沒有織好的毛衣,低頭專注地織了起來。
好像是過了一個世紀,母親才開了口,話里帶著哭腔:
“你小弟考上了大學,急用學費。你們……”
大哥小心地看了一眼大嫂,悄悄地躲在了屋角,點燃了一支煙。
大嫂暴跳如雷,突然放下手里的毛線,指著大哥的鼻子破口大罵:
“你這個窩囊廢,瞧瞧你掙的錢?自己家都養(yǎng)不起的,還想供人家讀大學?憑什么你只讀小學,他要讀大學?”
大哥一聲也不敢吭,低著頭抽煙,煙圈一圈圈地大哥眼前蕩漾,像是無奈的靈魂跳舞。
母親站在屋地中央,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我看出她在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緒。我的熱血一下子沖到了頭頂,憤怒地大聲喊道:
“算了,不用你們了,我不上什么大學!不上了!”
我拉起母親就往外走,可母親掙脫了我,一下子跪在了大嫂的面前,淚流滿面:
“不要這樣!求求你,幫幫你弟弟吧!都是一家人,手心手背啊!”
大哥一下子跳了起來,把煙丟在地上,伸手拉起了母親,轉(zhuǎn)身一把抓過大嫂,一記耳光在屋子回響,屋里亂成了一鍋粥。
我還是用兩個哥哥的錢上了學。到學校報到的那天,陰雨綿綿。夜晚,躺在宿舍里,聽著外面雨敲打窗戶的聲音,我的眼前又浮現(xiàn)母親給嫂子跪下的情景,耳邊回響著嫂子的哭聲和罵聲。我悄悄地飲下淚水,對親情產(chǎn)生了懷疑。
我節(jié)省一切開銷,四年的寒暑假我沒有回家,躲在圖書館里玩命地讀書。不是我不想家,是因為車票錢夠我?guī)讉月的開銷。我不敢在食堂買菜,每頓飯都是兩個饅頭就著開水。碰到手里窘迫,饑餓逼我就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到垃圾箱里撿別人丟下的饅頭。
夜晚的月光很明,我做賊一般偷偷地來到垃圾箱旁,飛快地翻了著垃圾,找到了饅頭就急急地跑到陰暗處,狼吞虎咽地往嘴里送,干干的饅頭噎得我流下了眼淚,我暗暗發(fā)誓:我一定要活得像個人,要對起母親那一跪。
撿饅頭這一幕終于被人發(fā)現(xiàn)了。那個人是系里教我們計算機的教授,是我敬佩的老師。面對他疑惑的眼睛,我謊稱來丟垃圾。他看了看我手上拿著的饅頭,輕輕地應(yīng)了一聲,沒有也沒有說就走了,我悄悄地抹著頭上的汗珠,松了口氣,以后再來撿饅頭時加了小心。
大二那年,那個發(fā)現(xiàn)我撿饅頭的教授幫助我找到了一份工作,給他的企業(yè)做計算機系統(tǒng)管理,此時我的計算機水平已經(jīng)達到了四級。
當我接過應(yīng)得的薪水時,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給哥哥們郵去。我要還清他們的錢,我不想欠他們的情,也不想讓母親再承受一點點難堪。母親的那一跪在眼前總是揮之不去,像一塊重石壓在我的心上。
畢業(yè)后,憑著教授對我的偏愛和自己的努力,我很快地在商海里成功。春節(jié)來臨,我衣錦還鄉(xiāng)。哥哥很熱情,兩個嫂子見了我臉上訕訕的。大嫂小心翼翼地觀察我的臉色,陪著小心,用極溫和的語調(diào):
※本文作者:郭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