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在去打一份羊肉,沒聽見?怎么地?!……”
…………
“不吃羊肉也得吃!吃羊肉也得吃!!”
我的腦子被她粗大的嗓音震得嗡嗡響。
“去!今晚,你不吃羊肉不行!不然,誰也甭想吃這頓飯!!”
黨生頭上的青筋“突突”地跳著。
簡直不可思議!
刀疤——紅色的革命家史,竟給黨生營造了肆意張狂的空間!她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使勁兒敲打著碗:“不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想想世界上三分之二受苦受難的同胞,什么羊肉、狗肉不就都吃了!”
今晚,我是抱定決心,刀山火海可以走,就是——不——吃——羊——肉!
“吃不吃?!”她近似乎發狂。
“吃羊肉,是革命,懂嗎?!”黨生的情緒在升華。
吃羊肉——革命?不吃羊肉——不革命?吃羊肉——革命!不吃羊肉——不革命!吃羊肉!吃羊肉!我的腦子里好像有一萬匹脫疆的野馬在狂奔。
“吃!吃!吃!,怎么,還不動彈!好,我給你去打!”說完,只見黨生一躍而起,拍了拍屁股上白花花的鹽堿土————苦咸苦咸的粉末四處飄飛,飛進了大家的眼睛、鼻子和嘴里。
黨生果真舉著一大碗羊肉來了!狠狠地放在我面前。
“今兒,你可不吃不行!我說過了,你不吃羊肉,誰也甭想吃這頓飯!”說完,她用眼角掃了一圈————沒有反響!
這下更激怒了黨生,她“騰”地站了起來,跺著腳,白花花的鹽堿土飛飛揚揚……
泱泱大中華,一把從天而降的孽火,燒得大地東倒西傾,這把大火把有些人燒成了鬼,把有些人燒成了木乃伊,它燒毀了人與人之間最起碼的相互關懷、呵護、同情與憐憫。
人們竟然不敢證實煤是黑的,雪是白的,但在夜半時,聽到“鬼來了!”誰不毛骨悚然呢?!
黨生的唾沫星兒亂濺:“咱就看你嘴硬,還是無產階級專政硬?!”
這是一個變形的年代!
不吃羊肉,就要受到無產階級專政?!
我憤怒了!!!
腦海里浮出班主任老師被剃去黑亮秀美長發的光頭上、扣著插滿紅紙花的半個西瓜皮、她被剪碎了褲子,跪在水泥乒乓球臺上受盡了毒打、侮辱!
我抬起頭,望著黃昏下的茫茫戈壁灘……
廣闊與蒼涼給我了安靜。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
每一個碗里的羊肉漸漸冷卻——
別的班的都陸續走了。
“革命!革命啊……你快吃!你懂得什么叫革命嗎?!”黨生粗大的嗓門在戈壁上像鵝卵石般滾動著。
疲憊、饑餓、憤慨,以及許許多多的無奈,集聚成一個個黑麻麻的怪圈向這個傍晚逼近。
天色漸漸灰暗,大家索性一屁股坐到結著鹽堿硬殼的地上,亢奮之后的那種沉默,使人透不過氣。
今晚,誰是最終被送上祭壇的羔羊?誰是最后的王者?
看起來,大喊“革命”的黨生是下了死決心——制定我了!
夜,戈壁灘初冬微寒的夜,即將來臨。
如果再這樣僵持下去?
……
我猛夾起一塊冰涼的羊肉,放進口中!
“哈哈哈……!!!”黨生大笑了,笑得得意、張狂。
黨生的狂笑,像是一道命令,大家開始大口大口吞咽起冰涼的羊肉和饅頭。
羊肉,有生以來第一塊放進口中的羊肉,在舌頭上孤獨地站立著。
羊肉,是一道冰山!是一道火焰!它是一場游戲的道具!!一星期不洗腳、平日里欺凌弱小、凡事上綱上線極左的她;不懂裝懂大出風頭不可一世的她;死活逼我吃羊肉的她!一個可怕、可憎的影子,在我面前晃動著汗臭味的軀體——氣憤、憎惡、委屈、交匯成一腔復仇的怒火,在心間“騰”地燒起來!
“呸!”我把有生以來放進口中的第一塊羊肉用力唾到黨生臉上——!!!
黨生愣了!
姑娘們愣了!
說是遲那時快,還沒等大伙反映過來時,我早已經把一碗冰涼的羊肉全部扣在了黨生準備打湯的碗里!
黨生做夢也沒有想到,竟然有和她頂牛的人!
誰也沒有想到,一個單薄柔弱的姑娘有此驚人之舉!
※本文作者:百合的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