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最深處,是洋芋。后來讀了些書,長了些見識,才知道它還有許多名字:山藥蛋。馬鈴薯。地蛋等等。不知當初人們為什么叫它洋芋,我感覺叫土豆最為切貼。因為,它不就是生長在土里的一種豆子嗎?看它土生土長。土里土氣的樣子,怎么說它“洋”呢?于是我在心里竊想,也許當初它是漂洋過海,來到我們這貧溝瘠屲安家落戶的吧?果然,查了資料才知道,這是一種茄科茄屬一年生草本植物,最初是于1570年從南美的哥倫比亞將一種將短日照類型引入歐洲的西班牙,經人工選擇而成為一種長日照類型食物。后又傳播到亞洲、北美、非洲南部和澳大利亞等地。傳入我國也只有一百多年的歷史,據說是華僑從東南亞一帶引進的,主要在我國的東北、西北。內蒙、和云貴等氣候較涼的地區種植,現在我國馬鈴薯種植面積居世界第二位。
自從有記憶始,洋芋就成了我。也許是我們定西人最深切的依靠……
最忘不了的是土豆的救命之恩。我的童年是在貧窮與饑餓中挺過來的。那年月,肚子經常出于半飽半饑狀態,即使大人們起雞叫,睡半夜,披星戴月,苦死累活,一年到頭,也分不到幾口袋糧食。我們家里更是人口多,勞力少,所分的口糧就是加再多的野菜,再怎么精打細算,也湊活不了多半年。幸虧有洋芋,它就成了我們家的主糧。它既當飯,又當饃饃,經常是一鍋飯里野菜占多數,面食占少數,洋芋處中間,如果沒有了洋芋,就成純粹的野菜羹了。
我上學的時候,書包里就常常揣幾個煮熟的洋芋蛋作為干糧,而且多時都舍不得吃,只有等到餓得實在忍不了了的時候,才拿出來償上幾口,但還不敢一次吃光,生怕吃了這頓沒下頓。
那時,我們學生經常要給農業社勞動,幫助大人們拔谷子,修梯田。而我們最喜歡的就是挖洋芋,因為挖洋芋的時候,隊里要給同學們煮一頓洋芋作為犒賞的。至今還清楚地記得,有一次我們到十幾里外的一個生產隊去挖洋芋,過了晌午,還不見送午飯的人來。同學們的肚子早就餓得饑腸轆轆了,隊長一個勁地說:干糧快來了,請同學們耐心等等。直到后晌輝,兩個社員才挑著四大盆冒著熱氣的洋芋急匆匆趕來。一到地里,已經餓急了的同學們再也顧不得老師和隊長的喊叫,一窩蜂地涌上去,搶了起來。擠啊,搶啊,兩擔洋芋一陣就被搶了個精光。有的還根本沒有擠到跟前,有的只抓了兩手被擠碎的圪塔,有的弄得滿頭滿臉白花花的洋芋渣子,惹得大家又大笑不止。于是校長高聲喊叫著,讓同學們站隊,當場進行了一番嚴厲的批評,強令搶多了同學給沒有搶到的分上兩個。
那時,洋芋基本就是家家戶戶的主糧。最講究的吃法,就是在后晌輝煮一鍋新下來的洋芋,皮子焙得花花的,再撈一碗苦苣的酸菜,調上咸鹽,最好是放點辣椒油,然后酸菜呷洋芋,那種味道,在我們定西人的心里恐怕是任何山珍海味都無法媲美的。至今,只要回到老家,我總要讓煮一鍋洋芋,調一碗酸菜,好好品嘗一番。那種酸酸的醇醇的味道,似乎已經滲入五臟六腑,透進靈魂深處。
我們西北十年九旱,土地貧瘠,許多農作物都望而生畏,不敢在這里安營扎寨。只有這土氣厚道的洋芋心甘情愿地與定西人同甘苦,共患難,戰天斗地,抗擊旱魔。它的品質是那么的讓人崇敬,它的精神是那么的讓人感動,它犧牲了自己和子孫后代,卻養活了萬千生活這最貧困最偏遠地區的定西人民。
包產到戶以后,人們都被缺糧的歷史嚇怕了,家家戶戶主要都種起了小麥,扁豆等主糧,洋芋一度被人們冷落了。但每家每戶起碼也都要種上一半畝,不然如果缺了洋芋,那飯也就沒啥味道了。因為在我們那偏遠的山村,幾乎是沒有什么蔬菜的。這時洋芋就成了唯一的蔬菜,而且它還擔當著多種蔬菜的腳色:可以切成片片或剁成塊塊和到飯里,可以切成細絲絲單獨炒個菜。人們饞了,還可以煮上一鍋,撥去細皮,用筷子搗碎,滴幾點胡麻油,撒幾許咸菜,再慢慢品嘗其中滋味。而過去,人們是沒有條件這么吃的。
※本文作者:木葉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