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把行李拖到屋里,他就跑過來告訴我,門不好開。他還示范給我看,要這么拉著門把,往外一拉,再擰鑰匙。于是覺著這人還挺熱心。
后來,他告訴我,他住過我這屋,轉(zhuǎn)了老半天鑰匙也打不開門,這防盜門還真他媽防盜。他喜歡說真他媽,就像我喜歡說我靠。
他長得有點滑稽,一張老臉小成倒三角,兩只眼睛卻是正三角,讓我想起教我高中英語的楊老師。而且,他有個怪毛病,習(xí)慣單獨眨巴右眼。后來,跟他熟了,我取笑他,以前是不是打獵的,老閉一只眼瞄槍。他學(xué)著我的口氣說,我靠,關(guān)你p事。
做了我半個月的鄰居,他進步不小,學(xué)會了我的兩句口頭禪,“我靠”、“關(guān)你p事”。
和和,挺逗的老頭兒。
他是石家莊的,老在我面前神吹老家如何好,又接著夸新疆如何美,新疆女人如何漂亮。當(dāng)時我們在屋頂聊天,他談到新疆女人,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嘆,真他媽漂亮,個個都漂亮。他在新疆呆了十幾年,對那里的眷戀好比我對云南。不管他怎么夸,我都不怎么心動。對于我,來過云南,今生足矣。
他還有一幫同伙,都是親戚和老鄉(xiāng),占滿二樓我的屋和隔壁屋之外的所有房間。他的個子和我差不多。夾在這群人高馬大的北方男人中間,他就像頭小瘦驢。
他拿16歲女兒的照片給我看。我驚嘆,比你漂亮多了。他說,長得像他媽。然后對著照片上的美人兒,嘿嘿地傻笑,掩不住當(dāng)?shù)男腋:万湴痢?br>一次,我在馬路上看見他,很開心地大聲喊他,大叔。他當(dāng)時沒說啥。過了好幾天,他忽然有些靦腆地說,以后別叫我大叔,行不,叫我大哥。我笑噴了,沒叫你大爺就算不錯了。他板著臉裝作不高興,那行,大侄女,你喊我大叔好了。說著,我們兩個都笑彎了腰。
我們兩個還挺像一對忘年交。他經(jīng)常感嘆,我怎么跟個勺子一樣呢,干嘛那么關(guān)心你。勺子是新疆話,意為傻子。
和和,他的確挺關(guān)心我。有時端茶送水,下班晚了還特意打個電話問一下,甚至在車站等我。
一個朋友來看我,在我屋里呆得有點晚。他在門外不停地走來走去,把走廊的電燈開關(guān)按得噼噼啪啪響,還故意咳嗽。我不動聲色地和朋友打著牌,拼命忍住才沒笑出聲來。第二天他揪住我問,昨天到你屋的男人是誰。我說,是我朋友呀。他把三角眼瞪得溜圓,那怎么呆那么久。我有點生氣,這老頭又不是我什么人,干嘛管那么寬。我很不客氣地甩出一句,關(guān)你p事。他一邊走開,一邊自嘲,我說我真他媽就是個勺子。等到晚上,我開走廊的燈,天,開關(guān)已被他按失靈了。
有次他跑到我屋,特意遞根好煙給我,又立刻轉(zhuǎn)身出去,砰地一聲把我的門關(guān)上了。我火了,把煙扯成兩斷。打開門怒問他,干嘛關(guān)門,我抽煙還要偷偷摸摸的么。他說,讓別人看見小姑娘抽煙不好。這人可真怪,給你煙抽,又怕人看見你抽。
要是很晚了,我屋里還亮著臺燈,他在隔壁就會打個電話來,羅嗦一大堆,什么早點睡,別熬夜了之類。夜深人靜,房間的隔音不是很好,他的兩種聲音分別通過墻壁和手機同時傳來。
我也想不通,他干嘛對我那么好。
要真是勺子,勺子自己都照顧不了,還會關(guān)心別人么。
倘若暗戀我吧,更離譜了,他一大把年紀,跟老婆孩子的感情好著呢。
想來想去,他恐怕是把我當(dāng)作他女兒了。他說過,兩個女兒出生時,他都出了遠門,因為常年在外,很少疼過她們。
這么想著,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照顧。有什么勞駕他的地方,也大咧咧地開口求援。
雖然有時嫌他羅嗦,但好歹有個人噓寒問暖也不算壞。
嘿,我知道我福氣好,不管在哪,總能遇到好心人。
可惜的是,他很快就回老家了。走時,在車上打了個電話給我,又是狂噴一堆口水,什么下班早點回家,按時吃飯,別太貪玩之類。
唉,與這個嘮叨的老頭兒告別,心里酸酸的。真不知相逢是何時。
※本文作者:笨蛋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