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卻沒機會看到您發脾氣的樣子。那如冬日沙礫般凌厲的脾氣漸漸被時間的手撫成春日里的一江碧水。從來不知道您生氣是什么樣子,不知道您還會罵人。只知道每次在您的小屋里總能吃到甜甜的糕點,有時還會跑上您黑黃色的大木床上翻跟斗。妹妹小時候有一次把您的拐杖從四樓扔了下去,您也沒有生氣,只是假裝抬手要打她的小屁股說:”你這個囡仔,這么壞!”
您走之前過得很辛苦,病魔死死糾纏年已七旬的您。您開始變得像小孩子一樣任性和固執。雖然手腳無力,但您要起來時總是不肯叫人,幾次半夜自己掙扎著起床卻摔倒在地,連頭都摔破了。您掙開大家攙扶的手,大聲說:“我沒事,我自己能行。”周末的時候,我就會去看您,坐在床頭給您講外面的事情,講城隍廟的神像又翻新了,去上香的人好多;講妹妹最近又高了點,只是還是不肯吃青菜;講今天又起風了,有些涼,您晚上要多蓋張被子。小時候總是您在哄我,后來卻變成我在哄您。漸漸的,您開始忘了很多事情,開始不停地重復問我一件事情,開始忘記我們是誰。終于有一天我帶著妹妹到您的小屋時,媽媽哭著對我說:“外婆快不行了,你先帶妹妹回家。”回到家里安頓好還不知道發生什么事情的妹妹后,我拿起飯鍋洗米做飯,可就在蹲下去舀米的一瞬間,淚水傾瀉而出,我渾身顫抖如置身于寒冬。第一次,我深深體會到面對死亡的無助和生離死別的痛苦,第一次感受到心被撕裂的感覺。
外婆,我敬您一杯。媽媽說您的酒量也是很好的。您別怪我了好嗎?要知道在我童年的記憶中,您永遠是最慈祥和藹的人。
紫荊花穿著粉色的新衣在枝頭遙望,臉上的胭脂不知道是被雨水還是被淚水打濕,俏俏的生出一絲寒意,讓人看了不禁可憐起來。
您們好嗎?
您們走的時候,可也是這么陰雨霏霏。天空也垂下眼簾,離別總是傷痛,何況是永別。行李都還來不及收拾吧,冷風拿著陰世的車票在床邊催促,您們來不及握一下送別人手,甚至于都沒有告訴他們要走了。汽笛聲變成利刃割斷所有的牽掛和不舍,時間的輪無情地轟轟而動,這一趟,是無歸的旅途。
春天,又是春天。每年我們都要在這柳綠花紅的明媚季節去挖心底的一段陰濕。是這雨在作祟吧,它們披著透明的斗篷,踏著夜親手縫制的軟鞋,蒙著夢的圍巾,在你不經意地看到窗外的一朵落花時,在你看完書閉上酸累的眼睛時,在你沖了一杯有些甘醇的鐵觀音時,撒下懷念的種子。這種陰生的植物,只要吸收一點憂愁的養分就會在春天瘋長,藤葉溫柔地卷住心肺,一路蔓延。總是說時間可以沖淡一切,就像再頂級的鐵觀音,三遍之后也是昨日黃花,就算勉強還有些顏色,那是徐娘半老了。只是回憶有時偏生是一壇竹葉青,就算在土壤里沉睡百年,仍不改醇香醉人。
我敬你們一杯,遠去的親人們。陰與陽的距離到底有多遠呢?一個輪回到底有多久呢?有些問題也許苦苦追問一生都不會尋到答案,那就讓它隨風而去吧,就算柴扉后面只剩桃花燦爛,但是曾經的邂逅已經在心底扎根,沒有四季。
※本文作者: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