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杰散文詩組章《以沉靜,以嘆息》
我揪著心,一句話也不想說,但是,卻忍不住發瘋似地大笑,空洞而虛幻,妖冶而媚惑。
旅行車開走了,明明知道它會在下一站等著,還是免不了失落。
——夜空下,明明知道什么也看不見,而我們還是一動不動地站著。
外省的童話
舊病復發
最好的醫生只能是自己
…… ……
我不說我比白雪更白
你卻比黑夜更黑
——《隱情》
大雪紛飛,妄想把整個世界吞沒。
我卻躲在水晶城里獨自消磨。
去外省,在風雪交加的時節上路,去追趕童話中的火車。繁星點點,月桂樹上掛滿幸福的纓絡。
拆開冬的細部,看雪花怎樣制造了災患,看我們怎樣握住冰刀尋找對方暖熱的心窩。
在那個萬籟俱寂的黃昏,我走出庭院,走出固步自封的樊籬,粉飾的雪野中,惟有我的足音清脆,惟有我能聽到雪花的耳語,在與季節的相互應答中,一陣陣地傷心難過。
一年又一年的大雪,把出征的道路封鎖;
一樹又一樹的銀花,把衰亡的激情憑吊。
仿佛從未走遠。
仿佛從未來過。
“在雪花飄飛的不眠之夜,把已死去或尚存的朋友珍念。”
好好活著。
干枯的野菊花
我不知道我是誰
但我知道
我是黑夜的新娘,是舊情的新歡
是一意孤行的執拗,是一往無前的勇敢
誰也不能阻止我的燃燒
——《烈焰》
沉香。有一點點野。
山風清爽,不避諱的微涼和寡淡。
清潔多楞的玻璃瓶,插上干枯的野菊花,附著上我不便多言的心性,一直站在窗前。
我不想回家,不想攪亂池水的生活,不想在最孤寂的時候熄燈,不想看柵欄內外收不好疑惑的臉。
悄無聲息地出走,離開舞池和狂歡,像一塊廢棄的釉彩,藏在時光深處的草原。
我并不是難纏的孩子,我只是一樁小麻煩,是每天愈合又每天揭起的傷疤,坐立不安。有些微的真正的疼。
沒有暗香也不要緊,留下野性的部分,留下精髓的部分,最起碼,不想在苗圃中被搬來搬去,不想被一個心眼兒地溺愛,還美其名曰:愛憐。
——被蒸發掉的水分,是前世的苦難。
白楊樹的懷念
一陣槍聲過后
我們四散分離:
呼喊、放松,一頓奇香的晚飯
相似的季節和車轍,以及衰老
還有,如此輕易的夜晚
塵土把光陰和疼痛匆匆掩埋
——《打靶》
初始的發生都是模糊的,惟有記憶才能使有益的部分變得澄澈。時間抽象得成為哲學的內核,成為一個沒有體溫的冰涼鐵器。
我懷念白楊樹,就是懷念鄉村,就是懷念一種不確切的生活。
那是三十幾年前,奶奶牽著我的手,走在鄉村道上。白楊林立,嘩嘩地細細地招云引風,卻無心垂顧我這個愚頑的孩童——我們要去參加一對兄弟的婚禮,他們是英俊、憨厚的孿生。
幾年前的白楊與三十幾年前的,并沒有什么本質的不同,直立的形象、響動、田野的襯景,還有它們無尚的光榮。
正午時光,壓抑而寂寞,幸好有槍聲劃破。
我躺在滾燙的沙丘上,看云卷云舒,歸去來兮。
孿生的兄弟是否健在,還有他們可愛的小妻子?庭院中的石磨是否依然殘破,時盈時虧的糧倉是否經年未動?
孿生的年輪和秘笈刻在彼此的臉上,有幾分滑稽和悲愴。
會有毫厘不差的人生嗎?毫厘不差的溝壑、秋風和收成?
循環往復,以至無窮。
槍聲響過,起跑、長征、疲憊、沖刺……
在這又寂寞又美好的今生。
街心花園
也許是一棵樹,或草
總之,一生都在與植物糾纏
也許不僅僅是植物
——《一生都在栽種一棵樹》
你動了動身子,試圖想離開那塊斑駁的僵硬的土地,離開得遠些——但是,沒能如愿。
你的腳下是茂密的根須,纏繞著,糾結著,緊緊地附著著大地的吸盤,只把為數不多的枝條——長著稀疏頭發的腦袋探出墻外,在一片開闊的秋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