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話沒有畫的畫冊的故事
第一夜
“昨夜”,這是月亮自己說的話,“昨夜我滑過晴朗無云的印度天空。我的面孔映在恒河的水上;我的光線盡量地透進那些濃密地交織著的梧桐樹的枝葉——它們伏在下面,像烏龜的背殼。一位印度姑娘從這濃密的樹林走出來了。她輕巧得像瞪羚(注:這是像羚羊一樣小的一種動物,生長在阿拉伯的沙漠地帶。它的動作輕巧,柔和;它的眼睛放亮。),美麗得像夏娃(注:根據古代希伯來人的神話,上帝照自己的形象用土捏出一個男人,叫做亞當,然后從這人身上取出一根肋骨造出一個女人,叫做夏娃。她是非常美麗的。古代希伯來人認為他們兩人是世界上人類第一對夫婦。)。這位印度女兒是那么輕靈,但同時又是那么豐滿。我可以透過她細嫩的皮膚看出她的思想。多刺的蔓藤撕開了她的草履;但是她仍然在大步地向前行走。在河旁飲完了水而走過來的野獸,驚恐地逃開了,因為這姑娘手中擎著一盞燃著的燈。當她伸開手為燈火擋住風的時候,我可以看到她柔嫩手指上的脈紋。她走到河旁邊,把燈放在水上,讓它漂走。燈光在閃動著,好像是想要熄滅的樣子?墒撬是在燃著,這位姑娘一對亮晶晶的烏黑眼珠,隱隱地藏在絲一樣長的睫毛后面,緊張地凝視著這盞燈。她知道得很清楚:如果這盞燈在她的視力所及的范圍內不滅的話,那末她的戀人就是仍然活著的。不過,假如它滅掉了,那末他就已經是死了。燈光是在燃著,在顫動著;她的心也在燃著,在顫動著。她跪下來,念著禱文。一條花蛇睡在她旁邊的草里,但是她心中只想著梵天(注:梵天(Brana)是印度教中最高主宰;一切神,一切力量,整個的宇宙,都是由他產生的。)和她的未婚夫。“‘他仍然活著!’她快樂地叫了一聲。這時從高山那兒起來一個回音:‘他仍然活著!’”
第二夜
“這是昨天的事情,”月亮對我說,“我向下面的一個小院落望去。它的四周圍著一圈房子。院子里有1只母雞和11只小雛。一個可愛的小姑娘在它們周圍跑著,跳著。母雞呱呱地叫起來,驚恐地展開翅膀來保護她的一窩孩子。這時小姑娘的爸爸走來了,責備了她幾句。于是我就走開了,再也沒有想起這件事情?墒墙裉焱砩,剛不過幾分鐘以前,我又朝下邊的這個院落望。四周是一起靜寂。可是不一會兒那個小姑娘又跑出來了。她偷偷地走向雞屋,把門拉開,鉆進母雞和小雞群中去。它們大聲狂叫,向四邊亂飛。小姑娘在它們后面追趕。這情景我看得很清楚,因為我是朝墻上的一個小洞口向里窺望的。我對這個任性的孩子感到很生氣。這時她爸爸走過來,抓著她的手臂,把她罵得比昨天還要厲害,我不禁感到很高興。她垂下頭,她藍色的眼睛里亮著大顆的淚珠。‘你在這兒干什么?’爸爸問。她哭起來,‘我想進去親一下母雞呀,’她說,‘我想請求她原諒我,因為我昨天驚動了她一家。不過我不敢告訴你!’”
“爸爸親了一下這個天真孩子的前額,我呢,我親了她的小嘴和眼睛。”
第三夜
“在那兒一條狹小的巷子里——它是那么狹小,我的光只能在房子的墻上照一分鐘,不過在這一分鐘里,我所看到的東西已經足夠使我認識下面活動著的人世——我看到了一個女人。20xx年前她還是一個孩子。她在鄉下一位牧師的古老花園里玩耍。玫瑰花樹編成的籬笆已經枯萎了,花也謝了。它們零亂地伸到小徑上,把長枝子盤到蘋果樹上去。只有幾朵玫瑰花還東零西落地在開著——但它們已經稱不上是花中的皇后了。但是它們依然還有色彩,還有香味。牧師的這位小姑娘,在我看來,那時要算是一朵最美麗的玫瑰花了;她在這個零亂的籬笆下的小凳子上坐著,吻著她的玩偶——它那紙板做的臉已經玩壞了。
“20xx年以后我又看到了她。我看到她在一個華麗的跳舞廳內,她是一個富有商人的嬌美的新嫁娘。我為她的幸福而感到愉快。在安靜平和的晚上我常去探望她——啊,誰也沒有想到我澄凈的眼睛和銳敏的視線!唉!正像牧師住宅花園里那些玫瑰花一樣,我的這朵玫瑰花也變得零亂了。每天的生活中都有悲劇發生,而我今晚卻看到了最后一幕。“在那條狹小的巷子里,她躺在床上,病得要死。惡毒、冷酷和粗暴的房東——這是她唯一的保護者,把她的被子掀開。‘起來!’他說,‘你的一副面孔足夠使人害怕。起來穿好衣服!趕快去弄點錢來,不然,我就要把你趕到街上去!快些起來!’‘死神正在嚼我的心!’她說,‘啊,請讓我休息一會兒吧!’可是他把她拉起來,在她的臉上撲了一點粉,插了幾朵玫瑰花,于是他把她放在窗旁的一個椅子上坐下,并且在她身旁點起一根蠟燭,然后他就走開了。
“我望著她。她靜靜地坐著,她的雙手垂在膝上。風吹著窗子,把一塊玻璃吹下來跌成碎片。但是她仍然靜靜地坐著。窗簾像她身旁的燭光一樣,在抖動著。她斷氣了。死神在敞開的窗子面前說教;這就是牧師住宅花園里的、我的那朵玫瑰花!”
第四夜
“昨夜我看到一出德國戲在上演,”月亮說。“那是在一個小城市里。一個牛欄被改裝成為一個劇院;這也就是說,每一個牛圈并沒有變動,只不過是打扮成為包廂罷了。所有的木柵欄都糊上了彩色的紙張。低低的天花板下吊著一個小小的鐵燭臺。為了要像在大劇院里一樣,當提詞人的鈴聲丁當地響了一下以后,燭臺就會升上去不見了,因為它上面特別覆著一個翻轉來的大浴桶。
“丁當!小鐵燭臺就上升一尺多高。人們也可以知道戲快要開演了。一位年輕的王子和他的夫人恰巧經過這個小城;他們也來參觀這次的演出。牛欄也就因此而擠滿了人。只有這燭臺下面有一點空,像一個火山的噴口。誰也不坐在這兒,因為蠟油在向下面滴,滴,滴!我看到了這一切情景,因為屋里是那么熱燥,墻上所有的通風口都不得不打開。男仆人和女仆人們都站在外面,偷偷地貼著這些通風口朝里面看,雖然里面坐著警察,而且還在揮著棍子恐嚇他們。在樂隊的近旁,人們可以看見那對年輕貴族夫婦坐在兩張古老的靠椅上面。這兩張椅子平時總是留給市長和他的夫人坐的?墒沁@兩個人物今晚也只好像普通的市民一樣,坐在木凳子上了。
‘現在人們可以看出,強中更有強中手!’這是許多看戲的太太們私下所起的一點感想。這使整個的氣氛變得更愉快。燭臺在搖動著,墻外面的觀眾挨了一通罵。我——月亮——從這出戲的開頭到末尾一直和這些觀眾在一起。”
第五夜
“昨天,”月亮說,“我看到了忙碌的巴黎。我的視線射進盧浮博物館(注:盧浮(Louvre)是巴黎一所最大的宮殿,現在成了一個博物館。)的陳列室里。一位衣服破爛的老祖母——她是平民階級的一員——跟著一個保管人走進一間寬大而空洞的宮里去。這正是她所要看的一間陳列室,而且一定要看。她可是作了一點不小的犧牲和費了一番口舌,才能走進這里來。她一雙瘦削的手交叉著,她用莊嚴的神色向四周看,好像她是在一個教堂里面似的。
“‘這兒就是!’她說,‘這兒!’她一步一步地走進王位。王座上鋪著富麗的、鑲著金邊的天鵝絨,‘就是這兒!’她說,‘就是這兒!’于是她跪下來,吻了這紫色(注:在歐洲的封建時代,紫色是代表貴族和皇室的色彩。)的天鵝絨。我想她已經哭出來了。
“‘可是這并不是原來的天鵝絨呀!’保管人說,他的嘴角上露出一個微笑。
“‘就是在這兒!’老太婆說。‘原物就是這個樣子!’
“‘是這個樣子,’他回答說,‘但這不是原來的東西。原來的窗子被打碎了,原來的門也被打破了,而且地板上還有血呢!你當然可以說:‘我的孫子是在法蘭西的王位上死去了的!’
“‘死去了!’老太婆把這幾個字重復了一次。
“我想他們再沒有說什么別的話,他們很快就離開了這個陳列室。黃昏的微光消逝了,我的光亮照著法蘭西王位上的華麗的天鵝絨,比以前加倍地明朗。
“你想這位老太婆是誰呢?我告訴你一個吧。
“那正是七月革命(注:指1830年法國的七月革命。)的時候,勝利的最光輝的一個日子的前夕。那時每一間房子是一個堡壘,每一個窗子是一座護胸墻。群眾在攻打杜葉里宮(注:杜葉里宮(Tuilleries)是巴黎的一個宮殿,1789年法國大革命時期路易十六在這里住過,1792年8月巴黎人民曾沖進這里,向路易十六請愿,示威。以后拿破侖一世,路易十八,查理第十都住在這個宮里。查理第十在1820xx年7月革命中期位逃亡。)。甚至還有婦女和小孩在和戰斗者一起作戰。他們攻進了宮的大殿和廳堂。一個半大的窮孩子,穿著襤褸的工人罩衫,也在年長的戰士中間參加戰斗。他身上有好幾處受了很重的刺刀傷,因此他倒下了。他倒下的地方恰恰是王位所在的處所。大家就把這位流血的青年抬上了法蘭西的王位,用天鵝絨裹好他的傷。他的血染到了那象征皇室的紫色上面。這才是一幅圖畫呢!這么光輝燦爛的大殿,這些戰斗的人群!一面撕碎了的旗幟躺在地上,一面三色旗③(注:這是法國從大革命時期開始采用的國旗。)在刺刀林上面飄揚,而王座上卻躺著一個窮苦的孩子;他的光榮的面孔發白,他的雙眼望著蒼天,他的四肢在死亡中彎曲著,他的胸脯露在外面,他的襤褸的衣服被繡著銀百合花的天鵝絨半掩著。“在這孩子的搖籃旁曾經有人作過一個預言:‘他將死在法蘭西的王位上!’母親的心里曾經做過一個夢,以為他就是第二個拿破侖。
“我的光已經吻過他墓上的烈士花圈。今天晚上呢,當這位老祖母在夢中看到這幅攤在她面前的圖畫(你可以把它畫下來)——法蘭西的王位上的一個窮苦的孩子——的時候,我的光吻了她的前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