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二 列傳第三十
永安初,詔復本官,兼黃門侍郎,又攝著作,固辭不就。二年,除中軍將軍,正黃門。先是參議《正光壬子歷》,至是賜爵高陽子。元顥內逼,莊帝北巡,景與侍中、大司馬、安豐王延明在禁中召諸親賓,乃安慰京師。顥入洛,景乃居本位。莊帝還宮,解黃門。普泰初,除車騎將軍、右光祿大夫、秘書監。以預詔命之勤,封濮陽縣子,后以例追。永熙二年,監議事。
景自少及老,恒居事任,清儉自守,不營產業。至于衣食,取濟而已。耽好經史,愛玩文詞,若遇新異之書,殷勤求訪,或復質買,不問價之貴賤,必以得為期。友人刁整每謂曰:"卿清德自居,不事家業,雖儉約可尚,將何以自濟也?吾恐摯太常方餒于柏谷耳。"遂與衛將軍羊深矜其所乏,乃率刁雙、司馬彥邕、李諧、畢祖彥、結義顯等各出錢千文而為買馬焉。天平初遷鄴,是時詔下三日,戶四十萬狼狽就道,收百官馬,尚書丞、郎已下非陪從者,盡乘驢。齊神武以景清貧,特給車牛四乘,妻孥方得達鄴。后除儀同三司,仍本將軍。武定六年,以老疾去官,詔特給右光祿事力終其身。八年薨。
景善與人交,終始若一。其游處者皆服其深遠之度,未曾見其矜吝之心。好飲酒,淡于榮利,自得懷抱,不事權門。性和厚恭慎。每讀書見韋弦之事、深薄之危,乃圖古昔可以鑒戒,指事為象,贊而述之曰:
《周雅》云:"謂天蓋高,不敢不局;謂地蓋厚,不敢不蹐。"有朝隱大夫鑒戒斯文,乃惕焉而懼曰:夫道喪則性傾,利重則身輕。是故乘和體遜,式銘方冊;防微慎獨,載象丹青。信哉辭人之賦,文晦而理明。仰瞻高天,聽卑視諦;俯測厚地,岳峻川渟。誰共戴之,不私不畏;誰其踐之,不陷不墜。故善惡是征,物罔同異。論亢匪久,人咸敬忌。嗟乎!唯地厚矣,尚亦兢兢。浩浩名位,孰識其親。搏之弗得,聆之無聞。故有戒于顯而急于微。好爵是冒,聲奢是基。身陷于祿利,言溺于是非。或求欲而未厭,或知足而不辭。是故位高而勢逾迫,正立而邪逾欺。安有位朽而危不萃,邪榮而正不雕。故悔多于地厚,禍甚于天高。夫悔未結,誰肯曲躬。夫禍未加,誰肯累足。固機發而后思圖,車覆而后改躅。改之無及,故狡兔失穴;思之在后,故逆鱗易觸。君子則不然。體舒則懷卷,視溺則思濟。原夫人闕之度,邈于無階之天,勢位之危,深于不測之地。餌厚而躬不競,爵降而心不系。守善于已成,懼愆于未敗。雖盈而戒沖,通而慮滯。以知命為遐齡,以樂天為大惠。以戢智而從時,以懷愚而游世。曲躬焉,累足焉,茍行之晝已決矣,猶夜則思其計;誦之口亦明矣,故心必賞其契。故能不同不誘,而弭謗于群小;無毀無譽,而貽信于上帝。托身與金石俱固,立名與天壤相弊。囂競無侵,優游獨逝。夫如是,綺閣金門,可安其宅;錦衣玉食,可頤其形。柳下三黜,不慍其色;子文三陟,不喜其情。
而惑者見居高可以持勢,欲乘高以據榮。見直道可以修己,欲專道以邀聲。夫去聲然后聲可立,豈矜道之所宣。慮危然后安可固,豈假道之所全。是以君子鑒恃道不可以流聲,故去聲而懷道。鑒專道不可以守勢,故去勢以崇道。何者?履道雖高,不得無亢;求聲雖道,不得無悔。然則聲奢繁則實儉雕,功業進則身跡退。如此則精靈遂越,驕侈自親。情與道絕,事與勢鄰。方欲役思以持勢,乘勢以求津。故利欲誘其性,禍難嬰其身。利欲交則幽顯以之變,禍難構則智術無所陳。若然者,雖縻爵帝局,焉得而寧之?雖結珮皇庭,焉得而榮之?故身道未究,而崇邪之徑已形。成功未立,而修正之術已生。福祿交蹇于人事,屯難頓萃于時情。忠介剖心于白日,耿節沉骨于幽靈。因斯愚智之所機,倚伏之所系,全亡之所依,其在遜順而已哉。嗚呼鑒之!嗚呼鑒之!
景所著述數百篇見行于世。刪正晉司空張華《博物志》及撰《儒林》、《列女傳》各數十篇云。長子昶,少學識,有文才,早卒。昶弟彪之,永安中,司空行參軍。
論曰:古人云:才未半古,功已過之。王肅流寓之士,見知一面,榮任赫然,寄同舊列,雖器業自致,抑亦逢時之所致焉。劉芳矯然特立,沈深好古,博通洽識,為世儒宗。懋才流識學,見重于世,不虛然也。常爽以儒素著稱,景以文義見宗,美乎。
《北史》 唐·李延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