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十四 列傳第六十四
蓋疾時者共傳其文。褒不仕,莫知其所終。
氾騰,字無忌,敦煌人也。舉孝廉,除郎中。屬天下兵亂,去官還家。太守張閟造之,閉門不見,禮遺一無所受。嘆曰:"生于亂世,貴而能貧,乃可以免。"散家財五十萬,以施宗族,柴門灌園,琴書自適。張軌征之為府司馬,騰曰:"門一杜,其可開乎!"固辭。病兩月余而卒。
任旭,字次龍,臨海章安人也。父訪,吳南海太守。旭幼孤弱,兒童時勤于學。及長,立操清修,不染流俗,鄉曲推而愛之?⑹Y秀嘉其名,請為功曹。秀居官貪穢,每不奉法,旭正色苦諫。秀既不納,旭謝去,閉門講習,養志而已。久之,秀坐事被收,旭狼狽營送,秀慨然嘆曰:"任功曹真人也。吾違其讜言,以至于此,復何言哉!"尋察孝廉,除郎中,州郡仍舉為郡中正,固辭歸家。永康初,惠帝博求清節俊異之士,太守仇馥薦旭清貞潔素,學識通博,詔下州郡以禮發遣。旭以朝廷多故,志尚隱遁,辭疾不行。尋天下大亂,陳敏作逆,江東名豪并見羈縶,惟旭與賀循守死不回。敏卒不能屈。
元帝初鎮江東,聞其名,召為參軍,手書與旭,欲使必到,旭固辭以疾。后帝進位鎮東大將軍,復召之;及為左丞相,辟為祭酒,并不就。中興建,公車征,會遭母憂。于時司空王導啟立學校,選天下明經之士,旭與會稽虞喜俱以隱學被召。事未行,會有王敦之難,尋而帝崩,事遂寢。明帝即位,又征拜給事中,旭稱疾篤,經年不到,尚書以稽留除名,仆射荀崧議以為不可。太寧末,明帝復下詔備禮征旭,始下而帝崩。咸和二年卒,太守馮懷上疏謂宜贈九列值蘇峻作亂,事竟不行。
子琚,位至大宗正,終于家。
郭文,字文舉,河內軹人也。少愛山水,尚嘉遁。年三十,每游山林,彌旬忘反。父母終,服畢,不娶,辭家游名山,歷華陰之崖,以觀石室之石函。洛陽陷,乃步擔入吳興余杭大辟山中窮谷無人之地,倚木于樹,苫覆其上而居焉,亦無壁障。時猛獸為暴,入屋害人,而文獨宿十余年,卒無患害。恒著鹿裘葛巾,不飲酒食肉,區種菽麥,采竹葉木實,貿鹽以自供。人或酬下價者,亦即與之。后人識文,不復賤酬。食有余谷,輒恤窮匱。人有臻遺,取其粗者,示不逆而已。有猛獸殺大麀鹿于庵側,文以語人,人取賣之,分錢與文。文曰:"我若須此,自當賣之。所以相語,正以不須故也。"聞者皆嗟嘆之。嘗有猛獸忽張口向文,文視其口中有橫骨,乃以手探去之,猛獸明旦致一鹿于其室前。獵者時往寄宿,文夜為擔水而無倦色。余杭令顧飏與葛洪共造之,而攜與俱歸。飏以文山行或須皮衣,贈以韋袴褶一具,文不納,辭歸山中。飏追遣使者置衣室中而去,文亦無言,韋衣乃至爛于戶內,竟不服用。
王導聞其名,遣人迎之,文不肯就船車,荷擔徒行。既至,導置之西園,園中果木成林,又有鳥獸麋鹿,因以居文焉。于是朝士咸共觀之,文頹然踑踞,傍若無人。溫嶠嘗問文曰:"人皆有六親相娛,先生棄之何樂?"文曰:"本行學道,不謂遭世亂,欲歸無路,是以來也。"又問曰:"饑而思食,壯而思室,自然之性,先生安獨無情乎?"文曰:"情由憶生,不憶故無情。"又問曰:"先生獨處窮山,若疾病遭命,則為烏鳥所食,顧不酷乎?"文曰:"藏埋者亦為螻蟻所食,復何異乎!"又問曰:"猛獸害人,人之所畏,而先生獨不畏邪?"文曰:"人無害獸之心,則獸亦不害人。"又問曰:"茍世不寧,身不得安。今將用先生以濟時,若何?"文曰:"山草之人,安能佐世!"導嘗眾客共集,絲竹并奏,試使呼之。文瞪眸不轉,跨躡華堂如行林野。于時坐者咸有鉤深味遠之言,文常稱不達來語。天機鏗宏,莫有窺其門者。溫嶠嘗稱曰:"文有賢人之性,而無賢人之才,柳下、梁踦之亞乎!"永昌中,大疫,文病亦殆。王導遺藥,文曰:"命在天,不在藥也。夭壽長短,時也。"
居導園七年,未嘗出入。一旦忽求還山,導不聽。后逃歸臨安,結廬舍于山中。臨安令萬寵迎置縣中。及蘇峻反,破余杭,而臨安獨全,人皆異之,以為知機。自后不復語,但舉手指麾,以宣其意。病甚,求還山,欲枕石安尸,不令人殯葬,寵不聽。不食二十余日,亦不瘦。寵問曰:"先生復可得幾日?"文三舉手,果以十五日終。寵葬之于所居之處而祭哭之,葛洪、庾闡并為作傳,贊頌其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