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十四 列傳第六十四
楊軻,天水人也。少好《易》,長而不娶,學業精微,養徒數百,常食粗飲水,衣褐缊袍,人不堪其憂,而軻悠然自得,疏賓異客,音旨未曾交也。雖受業門徒,非入室弟子,莫昨親言。欲所論授,須旁無雜人,授入室弟子,令遞相宣授。劉曜僣號,征拜太常,軻固辭不起,曜亦敬而不逼,遂隱于隴山。曜后為石勒所擒,秦人東徙,軻留長安。及石季龍嗣偽位。備玄纁束帛安車征之,軻以疾辭。迫之,乃發。既見季龍,不拜,與語,不言,命舍之于永昌乙第。其有司以軻倨傲,請從大不敬論,季龍不從,下書任軻所尚。軻在永昌,季龍每有饋餼,輒口授弟子,使為表謝,其文甚美,覽者嘆有深致。季龍欲觀其真趣,乃密令美女夜以動之,軻蕭然不顧。又使人將其弟子盡行,遣魁壯羯士衣甲持刀,臨之以兵,并竊其所賜衣服而去,軻視而不信,了無懼色。常臥土床,覆以布被,倮寢其中,下無茵褥。潁川荀鋪,好奇之士也,造而談經,軻瞑目不答。鋪發軻被露其形,大笑之。軻神體頹然,無驚怒之狀。于時咸以為焦先之徒,未有能量其深淺也。后上疏陳鄉思,求還,季龍送以安車蒲輪,蠲十戶供之。自歸秦州,仍教授不絕。其后秦人西奔涼州,軻弟子以牛負之,為戍軍追擒,并為所害。
公孫鳳,字子鸞,上谷人也。隱于昌黎之九城山谷,冬衣單布,寢處士床,夏則并食于器,停令臭敗,然后食之。彈琴吟詠,陶然自得,人咸異之,莫能測也。慕容暐以安車征至鄴,及見暐,不言不拜,衣食舉動如在九城。賓客造請,鮮得與言。數年病卒。
公孫永,字子陽,襄平人也。少而好學恬虛,隱于平郭南山,不娶妻妾,非身所墾植,則不衣食之,吟詠巖間,欣然自得,年余九十,操尚不虧。與公孫鳳俱被容暐征至鄴,及見暐,不拜,王公以下造之,皆不與言,雖經隆冬盛暑,端然自若。一歲余,詐狂,暐送之平郭。后苻堅又將備禮征之,難其年耆路遠,乃遣使者致問。未至而永亡,堅深悼之,謚曰崇虛先生。
張忠,字巨和,中山人也。永嘉之亂,隱于泰山。恬靜寡欲,清虛服氣,餐芝餌石,修導養之法。冬則缊袍,夏則帶索,端拱若尸。無琴書之適,不修經典,勸教但以至道虛無為宗。其居依崇巖幽谷,鑿地為窟室。弟子亦以窟居,去忠六十余步,五日一朝。其教以形不以言,弟子受業,觀形而退。立道壇于窟上,每旦朝拜之。食用瓦器,鑿石為釜。左右居人饋之衣食,一無所受。好事少年頗或問以水旱之祥,忠曰:"天不言而四時行焉,萬物生焉,陰陽之事非窮山野叟所能知之。"其遣諸外物,皆此類也。年在期頤,而視聽無爽。苻堅遣使征之。使者至,忠沐浴而起,謂弟子曰:"吾余年無幾,不可以逆時主之意。"浴訖就車。及至長安,堅賜以冠衣,辭曰:"年朽發落,不堪衣冠,請以野服入覲。"從之。及見,堅謂之曰:"先生考磐山林,研精道素,獨善之美有余,兼濟之功未也。故遠屈先生,將任齊尚父。"忠曰:"昔因喪亂,避地泰山,與鳥獸為侶,以全朝夕之命。屬堯舜之世,思一奉圣顏。年衰志謝,不堪展效,尚父之況,非敢竊擬。山棲之性,情存巖岫,乞還余齒,歸死岱宗。堅以安車送之。行達華山。嘆曰:"我東岳道士,沒于西岳,命也,奈何!行五十里,及關而死。使者馳驛白之,堅遣黃門郎韋華持節策吊,祀以太牢,褒賜命服,謚曰安道先生。
石垣,字洪孫,自云北海劇人。居無定所,不娶妻妾,不營產業,食不求美,衣必粗弊。或有遺其衣服,受而施人。人有喪葬,輒杖策吊之。路無遠近,時有寒暑,必在其中;或同日共時,咸皆見焉。又能暗中取物,如晝無差。姚萇之亂,莫知所終。
宋纖,字令艾,敦煌效谷人也。少有遠操,沈靖不與世交,隱居于酒泉南山。明究經緯,弟子受業三千余人。不應州郡辟命,惟與陰颙、齊好友善。張祚時,太守楊宣畫其象于閣上;出入視之,作頌曰:"為枕何石?為瀨何流?身不可見,名不可求。"酒泉太守馬岌,高尚之士也,具威儀,鳴鐃鼓,造焉。纖高樓重閣,距而不見。岌嘆曰:"名可聞而身不可見,德可仰而形不可睹,吾而今而后知先生人中之龍也。"銘詩于石壁曰:"丹崖百丈,青壁萬尋。奇木蓊郁,蔚若鄧林。其人如玉,維國之琛。室邇人遐,實勞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