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六十四 列傳第一百一十四
初,鐸出軍,兼鄭滑節度使,以便供饋。至是,罷鐸都統之權,令仗節歸藩。鐸以朱全忠于己有恩,倚為藩蔽。初,全忠辭禮恭順,既而全忠軍旅稍集,其意漸倨。鐸知不可依,表求還朝。
其年冬,僖宗自蜀將還,乃以鐸為滄景節度使。時楊全玫在滄州,聞鐸之來,訴于魏州樂彥貞。鐸受命赴鎮,至魏州旬日,彥貞迎謁,宴勞甚至。鐸以上臺元老,功蓋群后,行則肩輿,妓女夾侍,賓僚服御,盡美一時。彥貞子從訓,兇戾無行,竊所慕之;令甘陵州卒數百人,伏于漳南之高雞泊。及鐸行李至,皆為所掠,鐸與賓客十余人,皆遇害。時光啟四年十二月也。
鐸弟鐐,累官至汝州刺史。王仙芝陷郡城,被害。
李絳,字深之,趙郡贊皇人也。曾祖貞簡。祖剛,官終宰邑。父元善,襄州錄事參軍。絳舉進士,登宏辭科,授秘書省校書郎。秩滿,補渭南尉。貞元末,拜監察御史。元和二年,以本官充翰林學士。未幾,改尚書主客員外郎。逾年,轉司勛員外郎。五年,遷本司郎中、知制誥。皆不離內職,孜孜以匡諫為己任。
憲宗即位,叛臣李锜阻兵于浙右。锜既誅,朝廷將輦其所沒家財。絳上言曰:"李锜兇狡叛戾,僣侈誅求,刻剝六州之人,積成一道之苦。圣恩本以叛亂致討,蘇息一方。今輦運錢帛,播聞四海,非所謂式遏亂略,惠綏困窮。伏望天慈,并賜本道,代貧下戶今年租稅,則萬姓欣戴,四海歌詠矣。"憲宗嘉之。
時中官吐突承璀自藩邸承恩寵,為神策護軍中尉,乃于安國佛寺建立《圣政碑》,大興功作,仍請翰林為其文。絳上言曰:
陛下布惟新之政,刬積習之弊,四海延頸,日望德音。今忽立《圣政碑》,示天下以不廣。《易》稱:大人者與天地合德,與日月合明。執契垂拱,勵精求理,豈可以文字而盡圣德,碑表而贊皇猷?若可敘述,是有分限,虧損盛德,豈謂敷揚至道哉?故自堯、舜、禹、湯、文、武,并無建碑之事。至秦始皇荒逸之君,煩酷之政,然后有罘、嶧之碑,揚誅伐之功,紀巡幸之跡,適足為百王所笑,萬代所譏。至今稱為失道亡國之主,豈可擬議于此!陛下嗣高祖、太宗之業,舉貞觀、開元之政,思理不遑食,從諫如順流;固可與堯、舜、禹、湯、文、武方駕而行,又安得追秦皇暴虐不經之事,而自損圣政?近者,閻巨源請立紀圣功碑,陛下詳盡事宜,皆不允許。今忽令立此,與前事頗乖。況此碑既在安國寺,不得不敘載游觀宗飾之事。述游觀且乖理要,敘崇飾又匪政經,固非哲王所宜行也。其碑,伏乞圣恩特令寢罷。
憲宗深然之,其碑遂止。
絳后因浴堂北廊奏對,極論中官縱恣、方鎮進獻之事。憲宗怒,厲聲曰:"卿所論奏,何太過耶?"絳前論不已,曰:"臣所諫論,于臣無利,是國家之利。陛下不以臣愚,使處腹心之地,豈可見事虧圣德,致損清時,而惜身不言?仰屋竊嘆,是臣負陛下也。若不顧患禍,盡誠奏論,旁忤幸臣,上犯圣旨,以此獲罪,是陛下負臣也。且臣與中官,素不相識,又無嫌隙,只是威福太盛,上損圣朝,臣所以不敢不論耳。使臣緘默,非社稷之福也。"憲宗見其誠切,改容慰喻之曰:"卿盡節于朕,人所難言者,卿悉言之,使朕聞所不聞,真忠正誠節之臣也。他日南面,亦須如此。"絳拜恩而退。遽宣宰臣,令與改官,乃授中書舍人,依前翰林學士。翌日,面賜金紫,帝親為絳擇良笏賜之。
前后朝臣裴武、柳公綽、白居易等,或為奸人所排陷,特加貶黜;絳每以密疏申論,皆獲寬宥。及鎮州節度使王士真死,朝廷將用兵討除,絳深陳以為未可。絳既盡心匡益,帝每有詢訪,多協事機。六年,猶以中人之故,罷學士,守戶產侍郎,判本司事。嘗因次對,憲宗曰:"戶部比有進獻,至卿獨無,何也?"絳曰:"將戶部錢獻入內藏,是用物以結私恩。"上聳然,益嘉其直。吐突承璀恩寵莫二,是歲,將用絳為宰相;前一日,出承璀為淮南監軍。翌日,降制,以絳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同列李吉甫便僻,善逢迎上意;絳梗直,多所規諫,故與吉甫不協。時議者以吉甫通于承璀,故絳尤惡之。絳性剛訐,每與吉甫爭論,人多直絳。憲宗察絳忠正自立,故絳論奏,多所允從。